“可以啊。”對方倒是沒怎麼意外,随手拎了把凳子就坐在了他的對面,“你是今天第一個上門的客人,就給你算免費服務好了。想算什麼?”
周沛迅速進入角色:“今天之内……幹脆還是這周吧,我有沒有什麼大兇之兆?”
話剛出口,他就被自己的話尴尬到了,名字聽起來像神棍,不代表對方真的是神棍啊!
果不其然,沈焉笑出了聲:“現在的大學生怎麼還信這些,送你句咒語好了,富強民主文明和諧,遇事兒了多念幾遍,保你大吉大利性命無憂。”
周沛禁不住臉皮一陣發燙,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隻能赧然地又閉上。
沈老闆倒是很通情達理,見他這樣,也沒繼續開玩笑,闆起了臉扮神棍樣兒:“這麼着吧,我随便算算,您想信就信。封建迷信雖不可取,不過看你這麼不放心,就當個心理安慰吧。”
言罷,他從櫃台裡摸出三枚一元硬币,一字型排開,擺在周沛面前的桌上,“六爻蔔卦,聽過沒?你扔六次,每次正反面的結果都記下來,完事兒給我看就行。”
周沛一怔,想這麼随意的,但心裡七上八下一陣,還是打開手機的備忘錄,虔誠地扣緊雙手默想自己的問題。
幾分鐘後,他把記下了正反面結果的手機遞給沈焉。
“這……”周沛打量着對方神色,小心翼翼地開口,“會不會有點太随便了?”
他心裡滿懷着惶然,看對方這眼也沒有别的意思,隻是為了求個心安而已。
誰料這一眼下來,他卻發現對方的瞳色有些奇特,隻是剛才光線太暗沒能注意到,眼下細看之時,那雙眼不知是因為紅木折射還是什麼原因,竟仿佛泛着些紅褐色,像是暗沉的鐵鏽,或是凝結的血迹一般。
周沛不由一怔,還在想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卻在無意間和對方視線接觸了,他心裡莫名一突,忙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
“哪能啊,”沈老闆卻像是若無其事似的,朝他擺擺手便道,“我來給你解卦。”
他拿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嚴肅道:“酉時,就是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的時間,你得小心些。不過不至于出什麼大事,用不着擔心,”他笑着起身,把硬币在手裡抛着玩,“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吉人自有天助嘛。”
聽他說的這麼輕巧,周沛心想這人要麼是诓他,要麼真得是個資深神棍。
隻是這個時間,下午五六點……這時候他要麼在教室要麼在食堂吃飯,周圍全是人擠人,作死也能找着個墊背的,倒是不怎麼值得擔心。
他一邊思索一邊摸出手機看了眼,這回出門也要快一個小時了,過會兒還有節課,于是和老闆道了聲謝準備走人。
沈老闆朝他友好地笑笑:“歡迎下次光顧,茶啊咖啡啊沒什麼優惠活動,不過酒都打五折。”
周沛剛想說自己不怎麼喝酒,沒想到對方不由分說往他手裡塞了一疊花花綠綠的紙片。
“打折券,”代理老闆很是慷慨,“拿着吧,自己不用可以送别人。”
*
下午六點,編譯原理課。
周沛上課上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幹脆把之前幾小時裡發生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這門課本來是開給大三學生的,他仗着學有餘力提前選修,沒料想直接把自己的周學習時間作成了室友的兩倍。
老師拖到六點半才下課,課下留了道思考題。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學樓,周沛滿腦子全是什麼DFA遞歸下降LR(0)。
古往今來就屬讀書人頭鐵,阿基米德死前都還在算數學題,周沛一門心思鑽研,大腦多線程都給搞成單線程,一雙腿跟長了第二顆腦袋似的,馱着他心不在焉的上半身到處溜達。
待他一拍腦袋想出答案,靈魂回殼,忽然覺得這環境怎麼有些不對勁。
是在學校裡沒錯,周沛記得這位置這牆,左邊是情侶專屬小樹林,右邊一牆之隔就是後校門步行一條街。隻要沿着這路走上幾分鐘,左拐出去就是教學樓。
除了前望後望沒别的人在以外也沒什麼不正常,不過這也很容易想通,飯點嘛,人都擠食堂或者出門吃香喝辣去了。
但他就是覺得有哪不太對。
他擡起頭,夕陽挂在前邊的天上,跟個咬破的溏心蛋似的,蛋黃流出來,把那小半邊的天啊雲啊全染成金黃色——
周沛忽然就意識到是哪兒不對了,蛋黃好歹是稠的液體,會流會動,但這落日卻宛如凝固,或是被人拍了張照片,此刻的天空一角就一動不動地鑲嵌在相框内側。
他的手有點出虛汗,把手心在褲子上擦了擦,又摸出手機一看,六點四十四分,電量三格,沒連上校園WIFI也沒4g網,信号……不在服務區内。
此時此刻,周沛腦子裡隻閃過一個念頭:
完了,還真是神棍啊。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周沛第二次撞上這等怪事,心裡說不緊張是假的,但也比早上時冷靜了許多。
絕了,這不就是标準的小說開頭,我會不會是什麼小說裡的男主人公啊?
周沛在心裡胡思亂想着,一邊自己跟自己講胡話試圖鎮定下來,一邊嘗試思考起現在的處境。
一開始他對早上那事兒設想的原理和“鬼打牆”有些類似,就是他不斷地重複同一段走廊,最後不知怎麼的就跑了出去。
但這樣沒辦法解釋洗漱用品的問題。
現在他有了個新的猜想。
要是無論他跑還是不跑,都沒什麼影響呢?假設這是一個與現實無縫對接的空間,時辰一到,便會打開出口——于是他出去了,洗臉盆卻被留在了裡頭。
聽起來很魔幻,但周沛覺得有點道理,起碼比靈異鬼怪有道理。要證實這個猜想,他得做個實驗。
他還在那兒猶豫怎麼設置實驗組對照組,忽然聽到一陣詭異的摩擦聲,像指甲劃過地闆,很熟悉,周沛腦袋卡了半拍,忽然意識到這是早上在水房聽到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
操,跑。
幾乎沒有半秒猶豫的時間,他便如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
他其實沒有看清那東西是什麼。
但人的危險感知能力是很強大的,僅僅隻是一眼,他腦海裡的警報就瘋狂拉響,這種恐懼仿佛來自于他的基因裡,好像從胚胎、從母親的子宮裡就銘記着這樣的直覺。逃,必須得逃。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生物,幾乎超出了他能想象的極限,但這東西卻又讓他感到分外熟悉,就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似的——
就是這時,他感到大腿傳來一陣灼燒般的熾熱。
周沛往褲兜裡一掏,竟然是之前酒吧老闆給他的幾張打折券,可他瞄了一眼,哪來的什麼打折券,隻是一沓白紙罷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這疊紙片燙得他手指一哆嗦,四散到半空中,竟是憑空燃燒起來。
周沛大駭,但這短短半天的離奇事實在太多,由不得他多想,他便隻管拔腿跑自己的。
但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别的什麼原因,在幾米後的轉角處,他左腳絆了一把右腳,直接正面朝地摔了個滿懷。
完了,周沛心想,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種時候讓他體驗了把平地摔。
這麼一摔,先前的鎮定和冷靜全都煙消雲散,他感到背後發涼手腳發軟,爬起來幾近絕望地回頭看了眼,卻整個人都呆滞住了。
那幾張紙片竟在空氣中兀自燃起了滔天烈焰,隔開他和那團看不出形狀的漆黑物質——
周沛倒抽一口氣,目瞪口呆地看着這面烈火鑄就的屏障。
火燃盡處一片焦黑,好像在天地間憑空撕開了個口子,裡面是如同宇宙真空般的黑暗。
而在這宛若無物的虛空裡頭,一個人影慢悠悠地晃了出來。
“沈、沈老闆?!”
周沛隻覺得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已然先行,這句驚呼中情感色彩豐富,飽含驚駭和震撼。
來人笑笑:“喲,周沛同學。吉人自有天助,天助來也。”
“怎麼回事啊老哥??!”周沛崩潰大喊。
“過會兒給你解釋。不用擔心,死不了。”
沈焉朝他擺擺手,周沛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拎着把古怪的刀,上面纏着一圈一圈白布似的玩意兒,一直拖到地面上。
火焰褪盡,黑影複又卷土重來,來人轉過身很随意地那麼一站,正好擋在他面前。
沈老闆回過頭朝他一笑,周沛生平第一次理解了籃球場上女生想要尖叫的心情:“捂上耳朵,默數六十下再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