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焉本隻是在旁看着,聽到這話時,卻是不由得當場笑出了聲來。
他不由得心想,這句話太搞笑了,回頭一定要記錄下來,分享給其他人聽一番。
不過此刻,迎着來人不悅的目光,沈焉便也順勢接過話,順着表演了起來。
他随手将唐刀扔到腳下,又拔出門中長劍抛給對方,掂了掂左手當中的黑刀,朗然一笑道:“那就得請周家主指教一番了。”
*
片刻。一牆之隔。
火光因屏風間隙竄進的風跳動不停。
金石叩擊之聲響徹整個長廊,間或摻雜激烈的人聲,謝昭回卻恍若未聞一般,雙目緊緊阖攏,額角滲出一層虛汗,整個人猶如沉浸在一個極痛苦的夢境中。
這樣近的距離下,要想聽清外面發生了什麼是很容易的。
但他腦中盡是渾噩,無數見過未見過的畫面狂暴地攪合成一團,俘獲了他的五感,以至再無暇顧及别的一切。
直到一切重又恢複寂靜,他終于睜開雙眼,緩慢地站起身,手中紙片因為攥得過緊,在他掌心留下鮮紅的印痕。
他卻仿佛絲毫不覺疼痛一般,深呼吸一口氣,竭力使眼中晃出虛影的景象平靜下來。
火符的最後一絲光亮中,他整理好了儀容,面色鎮靜沉着,眼中也恢複了原先的清明一片。
他以磐石般無可動搖的姿态從屏風後走出,面對周圍人或懷疑或探尋的目光和問詢,隻冷淡地略微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他在等待。
這些人都不是他需要耗費心思去解釋和周旋的對象。
長廊中已有人打開了燈,壁燈偏黃的光稱不上明亮,但足以讓人看清廊中發生的一切。
廊道内側的紅木花架被打翻在地,花瓶碎裂,陶瓷的碎片連同瓶中的切花一同散落在遍地血污中,地闆上的血迹已然被踩得淩亂,有兩人靠在牆邊,傷口猙獰但不危及生命,正被人做着簡單的包紮。
謝昭回并不言語,隻緩步向前,目光在四周逡巡着,像是在尋找什麼人一樣。
然而走到樓梯近前時,他的腳步卻是倏然一頓:遍地狼藉當中,卻有一物攫取了他的視線。
謝昭回将腳步放得更緩,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指尖掠過一側發間的玉石耳墜。
下一秒,他卻是直接站定了,半蹲下身,将那東西拾在空閑的右手中。
整個過程中,周圍人都仿佛視若無睹一般,竟無一人留意到他眼下的動作。
謝昭回攤開掌心,這東西色澤黯淡,上有綠鏽,借着光打量,不過隻是一枚古銅錢罷了。
将這枚銅錢捏在手中,他起身站定時,卻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前響起。
“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聲音問。語氣冷而銳利,猶如冰雪制成的刀劍。
謝昭回不動聲色地擡起眼,目光觸及眼前這張冷漠卻美麗的面孔,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捏緊手中銅錢,視線平靜地落在一旁的傷者身上,搖了搖頭道:“我也還不清楚。”
話落的一瞬間,他卻在心中想:一切都開始了。
*
十幾公裡外。酒吧。
周沛困倦地揉着眼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慢吞吞地從墟地裡走出來。
連接墟地的那條甬道實在太暗,目光陡然從黑暗過渡到光亮中,他不适應地擡起手,擋了擋酒吧大廳裡的光線。
誰料等他剛挪開手掌,擡眼卻恰好看見沈焉其人,對方正靠坐在吧台前的一座沙發上,頭發衣衫一片淩亂,大片血迹潑墨似的在他襯衣上鋪開。
周沛腳步一頓,臉上登時一片煞白。
蔺和跟在他身後,也見着了這一幕,當即一愣,聲音也跟着猛地一顫:“你……沒事吧?”
聽到他聲音,沈焉便轉頭朝吧台邊一望,順帶手腕一撐,從沙發上坐起身來。
“不是,”他擺手道,“這不是我的血。”
聞言,蔺和稍微松了口氣,但心頭仍然有幾分擔憂,快步走過去,一屁股坐到他旁邊,探頭去看沈焉襯衫上的血迹,發現的确如此才放心下來。
他心裡松了勁兒,嘴上也開始沒了遮攔,自顧自地又開始了念叨:“我說你怎麼回事,好好的去榮園一趟,怎麼還違法犯罪去了?”
沈焉用食指關節蹭了蹭下巴,面上是個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料卻說:“我也很想知道。”
“哈??”
蔺和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沈焉輕飄飄地瞟了他一眼,臉色分明是極平淡的,卻又仿佛隐隐含了些捉摸不定的戾色。
“我也很好奇,刀沒有砍人的意思,又怎麼會砍中人呢?”
蔺和陡然一驚:“你說什麼?”
然而隻不過一瞬,那些微的戾色就被對方隐去了。
沈焉複又恢複到起先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向着蔺和随口道:“大晚上的,說這些倒黴事也太不吉利了。有什麼話都留到明天再說。”
他撈起一邊的長刀,又伸手一指自己沾滿血的襯衫,“你們先上去吧,我得去趟墟裡,處理一下這倆玩意兒。”
他話中不顯,餘光卻是落在了一旁的周沛身上。
蔺和倒也明白了他言外之意,站起來跟周沛簡單說了兩句,對方看起來也困得要命,乖乖點了點頭,率先進門到二樓去了。
待到周沛不見了人影,蔺和到底沒忍住,又幾步走回卡座旁,滿是憂慮地問:“你這一身血……要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沈焉伸手解着襯衫的扣子,心不在焉地回道,“扔到墟地裡去,等歸零不就成了?”
蔺和給他弄的一陣無語,好賴壓住了心頭的吐槽,片刻後才道:“我是說,你在霍家出手傷了人,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你說這個啊。”沈焉方才露出恍悟的神色,“這個用不着操心,何況操心也沒用,到底會不會有事,今晚也急不來,明天上午就知道如何了。”
蔺和給他搞得一陣糊塗:“怎麼又要到明天上午才知道了?”
說到這兒,他面露懷疑之色,不住地打量對方,“你今晚上怎麼回事兒,說話怎麼颠三倒四的,不是在夢遊吧?”
不知為何,沈焉竟是因他這話蓦地一樂。
他“哈”地笑了聲,方才慢悠悠地回應道:“霍家那邊,我算是有内應吧。”
#卷一·隙中駒/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