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少瑜想了想，又想不起個所以然，便略過不提，轉而又問，“多大了啊，在燕中讀過書沒？”

他這廂言罷，謝衍便笑着點了點頭，笑意比先前明朗了許多，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是謝墟人，二十有六，正巧，我是一一年畢業的。”

“那我算是你師兄了，”鄧少瑜心裡相當滿意自己的嘴上功夫，兩三句話就能說得人眉花眼笑，便又乘勝追擊，拿出生意場上最好用的校友關系一招來，“我大你三歲，零八屆的，哎，說起來，一一年……你是學校最後兩屆的學生吧？”

既然已提到了這一茬，又見對方點了頭，鄧少瑜便不無可惜地一陣感歎，“想想也真是遺憾，當年我畢業時還想着十年後回母校做點兒貢獻，沒想到會出那種事，不知道蔺校長如今又是什麼光景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鄧少瑜倒也心知肚明自己流的是鳄魚眼淚，倘若蔺一則不倒，天光墟能不能起來、他能不能有今天還是個問題。

不過嘛，禍兮福所倚，蔺一則和他學校的失勢就好比是鲸落，巨獸的死亡縱然讓人惋惜，但好歹澤被了他們一衆魚蝦嘛！

他這廂說了這麼一大通，說到底還是為了表達一個衣錦還鄉的意思，隻可惜如今“鄉”是沒有了，“衣錦”無處可還，隻好逮着個“同鄉人”就拐彎抹角地展示一番。

不料他這位師弟這回卻不聰明，隻對此置之一笑，也沒接個話捧個場，氣氛便一時冷落了下來。

鄧少瑜心想這人怎麼呆頭呆腦的，漂亮話都不會說兩句，怪不得帥成這樣還混不開，心裡不自覺還生出點兒惋惜之感。

這麼一想，他倒也不太在意自己冷了場，嘻嘻哈哈地扯開話題，邊聊邊領頭往安檢通道走去。

三言兩語間，他覺得既然自己便宜師兄都當了，還是得盡個情分才是。

他在天光墟雖不算特别有名氣，不過倒也認識幾個頗有身份地位的人。要是接下來幾天相處不錯，他尋思還可以給對方牽牽線，介紹點大筆的生意和活計。

他心裡正盤算着，沒料到這兩天的動車站人流量實在太大，隻不過走了會兒神，等反應過來，對方卻是人影都沒了。

鄧少瑜自己過了安檢通道，還正納悶怎麼沒見到對方的人，卻忽然感覺有誰在後面拍了拍他肩膀，忙不疊轉過身，正見謝衍在他身後，拎着自己的漆皮行李箱沖他笑呢。

鄧少瑜松了口氣，又稍微有些不放心，便問：“你包裡沒放什麼危險物品吧？”

或許是因為應對虛物養成的習慣，以前的五墟人出門總喜歡随身攜帶刀劍一類的冷兵器，隻是現如今安檢技術普及，這類管制刀具顯然是沒法進高鐵站的。

謝衍聳聳肩，不以為意地笑笑：“放心吧，不是都過了安檢口嗎。”

＊

抵達濠港時，已是下午近六點。

鄧少瑜訂的住宿在半島酒店，這座半島上最知名兼豪華的旅店。

這家酒店自帶一個大型商場，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不過能使其有别于其他五星級酒店的重要特色，那自然是它自帶的數間賭場和老虎機娛樂場了。

花了十來分鐘打車到市中心，一幢數十層高的蓮花狀酒店便出現在眼前。

天明明還有七八分亮，這座全半島最高的建築便已點亮了外壁上挂滿的霓虹燈，與街道兩旁與對面連成一片燈紅酒綠的海洋，俗氣歸俗氣，但别有一種讓人眼花缭亂的沉醉感。

光是看着，鄧少瑜就覺得心曠神怡，甚至還生出了幾分歸家之情，恨不得立刻坐進老虎機前的座位裡，和無數天南地北的老鄉們一起，共同沉醉在這比風月場所更令人蕩魂的銷金窟裡，大醉一場，盡享一擲千金的樂趣。

然而這麼想着，等進了套間，鄧少瑜卻是改了主意。

他從酒店衣櫃裡翻出套嶄新的浴衣，對着落地鏡好一陣比劃。

謝衍見狀便問：“老闆，今晚不賭？”

“不賭，”鄧少瑜大手一揮，美滋滋道，“今晚去洗浴城玩兒，給自己洗個風塵先！你要不要一起來？”

謝衍笑了笑：“我就不用了。就在這兒等你吧。”

鄧少瑜倒也無所謂，不跟着他才更好，省得還得給小白臉花錢。

時間過得飛快，一夜縱情過後，鄧少瑜淩晨才回到套間，也沒管謝衍在隔壁幹嘛，自己一個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時辰。

到了中午，鄧少瑜酒飽覺足，自覺精神好得不能再好，便叫上謝衍，一同去到酒店二樓，在前台處兌了籌碼。

因這番兌額巨大，順理成章赢得了賭場經理的青眼，對方畢恭畢敬地領他到了三樓，專門為他開了個貴賓廳裡的豪華賭桌。

鄧少瑜最愛的賭博遊戲是“21點”，又叫“黑傑克”，是種牌類遊戲，玩法說來相當簡單，一局裡有一個莊家數名玩家，使用多副剔去大小王的撲克牌，紙牌從A到K各有點數，莊家發牌，最初的兩張明牌到手後，玩家可以選擇拿牌或是停牌，以手中紙牌點數之和盡可能大但不超過21點為目标。

等所有玩家停止拿牌後，再由莊家開始拿牌，以最終點數大者為勝——當然，要是拿牌時不甚超過了21點，又被稱為爆掉，這局理所當然就玩兒完了。

21點之所以經久不衰又備受喜愛，不單是因為玩法簡潔易懂又不失樂趣，更是因為這遊戲同别的賭博不一樣，玩家是有可能勝過莊家的。

賭場裡一直流傳着一個傳說，據說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拉斯維加斯，有幾名頂級名校的學生依靠自身強悍的心算能力，研究出了一套百發百中的算牌技巧，成功從賭場卷走了上千萬美元，從此被世界各地的賭場拉入了黑名單。

傳說歸傳說，話又說回來，21點的确可以通過精準的心算來增加自身的勝率，對于鄧少瑜這類自恃智力的賭徒來說，吸引力自然非同尋常。

和幾位老闆湊好一桌，莊家方才袅袅娉娉地來遲了。

這是個年輕美貌的女荷官，嫣然含笑，洗牌時手腕指尖翻飛如花，眼波還不時往幾位玩家身上飛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迷得鄧少瑜可謂是心猿意馬，神魂颠倒。

然而不知為何，他今天的手氣卻像是走了黴運，牌桌上其他老闆都有輸有赢，唯獨他一人接連損兵折将，可謂是輸牌如兵敗，兵敗如山倒。

沒過上一個小時，鄧少瑜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美人在他的眼裡不再是個一笑百媚生的美人，反而變成了吐着信子的美女蛇，他不安地在褲縫上擦着手心的冷汗，心裡狂罵倒黴，面上卻還要強撐個笑臉，生怕被人看清了自己真實的資産地位。

正當這時，幾乎快要被他遺忘的謝衍忽然上前一步，在他耳旁低聲道：“老闆，要不讓我來替你幾局？”

鄧少瑜方才反應過來還有這麼個人，心頭頓時對謝衍待見了不少。

他于是起身把座位讓給對方，搓着雙手就往衛生間走，打算去洗個手轉轉運。

不料待他從衛生間裡出來，卻看到了極為驚訝的一幕。

一把牌局慢則七八分鐘，快則一分鐘不到，鄧少瑜心裡念着牌局，在廁所呆了不過十來分鐘時間，本來估摸也就兩三盤的功夫，誰料等他回到牌桌上，卻見那位一直遊刃有餘的荷官小姐面前的籌碼堆少了大半，臉上的笑竟有些挂不住了。

他腦子有些懵，當即走到謝衍一旁，卻見新的一局業已開始，謝衍身前擺了兩張牌，一張黑桃八和一張方塊K，加起來統共是二十點，一個相當有優勢的點數。

一般而言，按照概率來說，當點數之和大于17點時，就不适宜再拿牌了。

鄧少瑜還在心裡感慨這小子運氣還真不錯，不料卻見謝衍向着荷官一伸手，那意思，顯然是叫對面再拿一張牌。

“要爆了要爆了，”他趕忙湊過去，重重拍了把謝衍肩膀，“别跟啊，你都20點了，抽到A多小的概率，你怎麼還——”

他的話即刻卡在了喉嚨中。

謝衍的手已經伸了出去，從荷官手裡接過牌直接翻開——

那是一張紅心A。

21點，黑傑克！*

鄧少瑜站在旁邊，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