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謝昭回話落的同時,沈焉便把當前的情勢猜了個七八分。
衛蘿,這位分明聰穎且從容的女人此刻仍站在他的身前,一動不動,宛如僵硬,面色比雪還蒼白三分,讓沈焉不由得起了幾分憐憫之心。
可悲可歎,這般精心設計,想要同謝昭回分庭抗禮,卻也隻是自以為聰明了半招而已。
不過話又說回來,衛蘿如何暫且不談,眼下最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分明該是他自己。
先前的種種疑點,此刻宛如拼圖碎片般拼湊在一處,甚至用不着他自己動手,整個計劃的來龍去脈便已成型。
他微微笑着說:“你知道我會來。”
适應了昏暗的光線後,他清楚地看到謝昭回擡眸向他看過來一眼,看是看了,對方卻一句話沒說,沉默從甬道外一路漫延到轎廂内,直到衛蘿終于有所動靜。
她的眼和唇上滿是瀕臨破碎的痕迹,但整張面孔卻仍是強撐鎮定的,鎮定,且高傲,她脊背挺直,緩慢地後退幾步,然後轉過身,踩着仍舊端莊的步子,一步一步走進門外列隊的人群中。
沈焉看戲似的旁觀了這一幕,仿佛全然未察氣氛的凝重,他煞有介事地評論了句:“看來你們不怎麼對付。”
謝昭回再度朝他望過來一眼:“看來你對自己的處境很不清醒。”
沈焉因他這話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表情。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宛如掠食前的獵鷹,快而不着痕迹地在轎廂内外一掃而過。
電梯内,約莫四平米不到的空間,此刻僅剩他一人,金屬制的牆壁,沒有上升的按鍵,衛蘿走後雖不算逼仄,卻也難以做出什麼大的動作。
電梯外,一條長長的甬道,筆直,不知通往何方。
謝昭回站在他身前約莫兩米處,身後有十個……至少十個全神戒備的護衛,大陣仗。八成也都是衛墟人,半邊臉和身體都隐沒在熄滅的黑暗裡。
這是一個“密室”。沈焉了然。
就算不是完全封閉,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尋到出口。除此以外,又增添了許多障礙和難題——簡直就像具象版的密室逃脫遊戲。
然而盡管如此,他仍是滿懷訝異地笑了起來:“你不會以為,這樣就可以困住我吧?”
“你大可以一試。”謝昭回說。
沈焉聞言一哂,上前一步拉近了距離。餘光裡那些衛墟人因他的舉動而極輕微地有了動靜,飽含警惕。
于是他站定了,不再往前,隻保持微笑道:“你要我怎麼一試呢?”
他的眼睛已經極度适應黑暗了。謝昭回這次也沒有回答,但雙眼卻是古井無波地與他對視,宛如在等待他驗證某個事實似的。
沉默的對峙中,衛蘿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等等,你不能——”
“不能什麼?”謝昭回中斷了與沈焉的對視。
也許是因他的這句話或是側過頭後的某個眼神,衛蘿徹底噤聲了。
待他轉回頭時,看到沈焉露出了某種,像是茅塞頓開一般,訝異與恍然混合、又仿佛略帶苦惱的笑容。
“原來如此。”沈焉低聲喃喃。
他嘗試了,在方才謝昭回扭頭回視衛蘿時,卻感受到某種“阻礙”。或者說在這個地方,他沒有辦法使用時停。
在看到謝昭回的那一刻,沈焉就明白自己的疑問有了答案。
他先前質疑衛蘿的那個問題,看似毫無根據,實則卻是暗含深意。
為什麼霍家或者衛墟沒有派人來與他接觸?這絕非是自作多情,而是常情下最合理的考慮。
作為七天前案發現場的第一目擊者之一,無論是做戲做全套,還是想要複原現場真相,霍家沒有理由不來找他一談。不論态度友善還是敵視,至少也得做個樣子。
自那晚的血案過後,蔺和的那家酒吧看似遊離在事件之外,事實上恐怕早就成為了各方暗中關注的焦點之一。霍家做出怎樣的舉動,也同樣會被潛藏的其他勢力看在眼裡。
可案發後最關鍵的一周時間裡,他和整個酒吧就像是被徹底放置了一樣,不但沒有任何來自霍家的直接接觸,一切可能的暗中監視也未曾被他發現過蹤迹。
何況,他還留下了一個極明顯的破綻,周沛。
五月九日晚,他曾帶對方到新榮園,赴蔺和的約;而新榮園正是霍家的産業。
隻要有心,要想查上周沛、調查清楚他的背景,是件很容易的事。
幹幹淨淨,勢單力薄,連他跟蔺和也不過是因為多年前的一起意外,才碰巧知道對方跟周無虞有這麼一層非同尋常的親屬關系。
至于背後有幾多波折,恐怕知道真相的人早就沒剩下幾個了。
如果覺得直接接觸他或者蔺和稍顯棘手,那麼轉向周沛是很合理的選擇。
然而整個一周的時間裡,他所有明面上的行為都不曾遇到過任何阻礙,無論是帶周沛前去慶山居,還是對于霍家堂而皇之的調查,甚至他還直接接下了一個前往濠港半島賭場的委托。
與此同時,周沛跟蔺和那頭,也沒有再碰到譬如上周四大清早那次異常時隙之類的詭異事件。
一切都輕而易舉,仿佛上周六晚的時隙中他并沒有出現在老榮園,而是留在酒吧跟蔺和小酌了一整夜似的。
但現在一切都似乎有了解釋。
有人比誰都更了解,霍家不用親自出馬,他自然會送上門來。
這個人就是謝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