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衛栖已被下令流放,衛蘿卻還在半島賭場身居高位,這種反差,讓人很難不去猜想,幕後是否有什麼隐情。
還是說,被安排到濠港賭場任職,遠離榮園所在的穗城,這本身就是一種“放逐”了?
一路想到這兒,沈焉便覺得霍家和衛墟之事,猶如籠罩在層層迷霧當中,使人難以看到迷霧背後的全貌。
但他心中隐隐有種預感,五月十一日晚的霍家血案、六月要召開的宴請、衛栖成謎的行蹤、榮園和半島賭場地下開鑿的通道,這種種散落的事件之間,必然存在一道隐秘的聯系,能夠将所有的謎題串起來解釋。
如果隻看單一的某個事件,就好比是盲人摸象,以為那是石杵或是木舀,然而要當真如此以為,那就是謬以千裡了。
而謝昭回,沈焉不由得想,又在這一系列事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今天早上,他在囚室裡躺得太過無聊,幹脆把謝昭回這些天出面的具體場合和所作所為,在腦子裡挨個兒地梳理了一遍。
一個猜想自他心中無聲萌發,在這短短半天時間裡生根發芽,幾乎到了閉眼就能瞧見的地步。
但這猜測到底是真是假,隻有等到謝昭回再出現時才會見分曉。
現在不論再怎麼去想,也是毫無用處。
想來想去,做什麼都不成,隻有睡覺才是最優的選項。
這麼想着,沈焉便安安分分地放下左手臂,把兩隻手都枕在腦後,仰面朝天數起了羊來。
就在他打了個哈欠,打算再小睡一覺,為之後的行動養精蓄銳時,他那敏銳異常的五感忽然覺察出一絲異樣。
鐵門外的甬道上似乎有輕微的顫動,沿着裸露的水泥地面,一路傳進狹小的囚室裡。
他内心微微一動,手腕一撐便從床上坐起,遙遙地望向鐵門,等待起外頭的動靜來。
寂靜當中,果真有細微的聲音由遠及近,逐漸向鐵門靠攏。沈焉凝神分辨了片刻,很快做出了笃定的判斷。
那是一道腳步聲。
并且的的确确,正朝着他在的這間囚室裡來。
他内心中剛浮現起些許期盼,下一秒,鐵門外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響。
啪嗒一聲,鐵門被打開了。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樣,謝昭回正靜站在門口,那身影瘦削、挺拔,猶如一隻鶴倒映在水面上的孤影,蓦然印入他的眼中。
甬道裡的光線應當比囚室更暗,因而來人的大半張臉此刻都籠罩在陰影裡,猶如被水面氤氲的霧氣遮住,若即若離,似隐似現。
謝昭回便宛如站在秋深露重的湖水中央,雙眸漆黑如點墨,是霧氣蒸騰中最真切的顔色。
沈焉眨眨眼,眼中湧現出片刻詫異的情緒,又被他不着痕迹地遮掩過去。
他彎了彎一雙眼睛,笑說:“你來見我了。”
謝昭回沒有應答,他倒也十分習慣,半開玩笑地打趣道:“這回是要做什麼,是要把我換到另一個地方,還是要‘徇私枉法’,私下裡偷偷放我走?”
“回謝墟吧。”
謝昭回看着他,開口了。
沈焉難得因為詫異,沒有即刻接上話。
在這短暫的刹那裡,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天裡每次謝昭回來見他,都像是一個迷濛的夢境——突如其來,讓人猝不及防,卻又每每都如夢似幻,令人如在夢中。
他于是懶洋洋地笑了開來,因自己的這番聯想,也因為這一幕實在超乎所料,即便是他一時都難以招架,隻得用笑意來化解了。
“你要帶我回謝墟?”他問。
謝昭回平靜地回答:“是。”
“要怎麼回去呢?”沈焉好奇道,“我還不知道你和霍家合作到了這種程度,這附近不會有謝墟的契陣吧?”
謝昭回卻說:“我們走衛墟的渡口過去。”
沈焉聞言,内心卻是更詫異了。
在五墟中,最常見的一種交通方式就是船渡。謝昭回所說的“渡口”,指的自然就是墟中的碼頭。
經由渡口,五墟人可以在墟地内穿行,亦能從一座墟地前往另一座墟地。
墟中自古就有傳說,說五墟是坐落于極東之地無底海上的五座神山。
然而在過去時,這些神山并不與海底相連,而是猶如無根的浮萍,漂浮在無底海之上,随着潮汐四處遷徙,動蕩不定。山中的居民因而備受驚擾,不得片刻安甯。
彼時的墟主便想出辦法,在無底海邊緣尋找自海底伸出的礁石,又将礁石削為便于固定的石柱,再用鎖鍊将墟地緊緊系綁在石柱上。
如此一來,五墟便都不再漂移不定,又因為海底的礁石無法挪動,墟地自然隻能固定在一個地方。季墟位于最北,衛墟位于最南,而謝、周、嶽三座墟地,則彼此相鄰居于正中。
自那之後,五墟便由海水分隔,彼此之間相去甚遠。
無底海深不見底,凫水者一旦體力不支便會墜落萬丈深淵,若非行船,便不可能抵達另一片墟地。
五座墟地便各自修築渡口,經由渡船彼此聯系,互通有無。
當然,後來又有了能在不同墟地間迅捷傳行的陣法,但那就是後話了。
“從渡口過去,”沈焉說,“起碼得費大半天的功夫吧?”
在他記憶裡,哪怕近如謝墟和嶽墟,走水路也起碼得花費半個時辰,更别說同其他幾墟相去甚遠、遙遙獨立于墟境南方的衛墟了。
謝昭回卻說:“衛墟有了新的陣法,設在渡船上以作路引,我們走水路,不到一刻鐘就能回去。”
沈焉詫異地看着他,不知是為衛墟的陣法所驚異,還是為對方即便是如此兜了個圈子,也要帶他回謝墟而納罕。
片刻,他再度笑了:“你要帶我回去做什麼?是想讓我看如今謝墟變了多少,還是要讓我回去‘服刑’?”
謝昭回這次卻不再回答,他微微一擡手,以示意這段對話已經結束,不再有任何談判或是置喙的餘地。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
他平靜地說,“做好準備吧,兩個小時之後,我們會從衛墟的渡口出發,回到謝墟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