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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内心一時笑得要死,卻又要強自忍住,不能當真笑出聲音,又很快在心裡做出了打算。
就先這麼讓對方誤會下去,等到真相終于大白之時,這位臉上的表情,想來一定會相當好看。
這麼想着,沈焉連心情都好上了不少,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壓下自己忍不住往上翹的嘴角。
慢悠悠地調整好表情,他眨了眨眼,努力挂上個黯然神傷的神情,又故作怅然地道:“啊,這個。可能是因為當年我什麼都沒說就抛下他離開,他還對我心懷芥蒂吧。”
周無虞皺着眉看他,像是覺得他的表現實在有點兒浮誇,但許是被沈焉的話觸動了哪根心弦,他忍了忍,松開眉頭,又嘗試寬慰他道:“凡事都需要時間,既然你都回了謝墟,以後要想說開,總是有機會的。”
他頓了頓,“你們比我幸運得多,至少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留在世上,而且這誤會遲早也能解開,不管怎麼說,都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沈焉強自壓住心頭的笑意,先前被對方打斷的郁悶一掃而光,隻覺得自己都要樂到狂拍大腿了。
認識這麼多年來,互相之間彼此冷嘲熱諷、唇槍舌劍了這麼多回,他還真沒見過對方這副觸景傷懷,有感而發又語重心長的模樣。
這麼想着,沈焉頗新奇地看着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若有所思地說:“我是真沒想到……”
周無虞再度皺眉:“沒想到什麼?”
沈焉失笑,沒有接着說出後半截話,隻是說:“就是在想,當年你還為此假也沒請課也沒上,連着幾個下午都去看周沛,當真是有一顆拳拳好兄長之心啊。”
說着,他又想起什麼,随口問道,“不過,我确實很好奇,既然周沛跟你同出一脈,那他怎麼會和正常人一樣,不受時隙影響?”
周無虞略一沉默,簡單答道:“不是。我們沒有血緣關系。隻是以前認識罷了。”
沈焉有些驚訝:“他不是你弟?”
“很奇怪麼?”
周無虞瞥他一眼,“你既然也知道周燕于的事情,就會明白,周墟本家還能剩下我一個,就算不錯了。”
他頓了頓,又平靜道,“不過對我來說,你可以把他當成是我的半個親弟,有沒有血緣關系都不重要。”
聽聞對方這話,沈焉又在心裡琢磨了一把周沛提到的“天光福利院”,便覺其中應當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隐秘關聯在裡頭。
不過,眼下他實在沒心情去過問别人的事情,反正人就在那兒,又不會消失,過段時間再去調查也是一樣的。
事實上,當年在學校裡的時候,他們能同周無虞熟悉起來,正是托了彼時周沛的福。
簡單來說,就是高二下學期的某一天,當時身份還是女生的“周無雩”無緣無故就從學校裡消失了一個下午,而且因為她一向習慣于獨來獨往,也沒人知道她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這件事還搞得他們那個班的班任心急火燎,四處奔波,甚至還跑去查監控,就怕把這位來曆似乎非同尋常的周墟人搞丢了。
當然,就在同一天晚上,她又沒事人一樣從外頭回來,好端端地出現在當天的晚自習上。
當時在他們五墟人的班級上,會同時有來自墟内和墟外的兩類管理班任。
墟内人一般擔任督導之類的職務,平時不管教學,畢竟五墟内部的學習内容,都在各自的墟地中傳承,不需要放到墟外來教授。
而這些墟内人主要負責的職務,就是依靠武力震懾這群小鬼,讓他們平時好好上課,遵守校規,不準把墟内的一些“陋習”給帶到學校裡來。
簡而言之,就是負責“未成年人勞改”裡的實操部分。
至于那些負責教授墟外知識和常識的墟外教師,大都對這群不講武德、沒有尋常法制觀念的小鬼們十分畏忌,因而但凡出了什麼事情,處理都以息事甯人為主。
如果真鬧出了連五墟人督導都壓不下來的大事,墟外人班任往往會去請頗有聲望的蔺一則來做決斷。
但蔺一則畢竟身為校長,不可能事必躬親,這樣一來,就制造出了一種頗為奇特、堪稱野蠻生長的等級秩序狀況。
墟外人教師往往成為了食物鍊的最底層,而墟内人督導的等級階層,則要看這個班上的學生身份如何。
對那些身份地位比較低、或者本身能力不出衆的五墟學生,墟内人督導的管制尚還稱得上有效,但班上一旦有家系淩駕于督導之上的學生,又不是那種聽話的類型,這個班要想管理起來,就相當麻煩了。
所幸,在沈焉的那個班上,他和周無雩二人,都和上三墟的本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在班裡、甚至一整個年級裡,都說得上是頭一等的存在。
不但如此,在墟内人裡頭,他倆已算是十分“聽話”的模範學生。
不但不會參與尋釁鬧事、打架鬥毆,甚至碰到看不慣的事情還會出手“行俠仗義”,因而連那一級的五墟人班導,要想管理麻煩的班級時,都得倚仗他們的“面子”三分。
于是等周無雩從外回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五墟人督導對此不以為意,墟外人班任自然更不敢去過問了。
當天晚上,沈焉回宿舍時,把這件事兒随口告訴了當時的蔺和,本來隻是當個随便的分享而已,畢竟就算他不說,蔺和也會扒拉着問他,今天有什麼新消息沒。
不料聽到有這麼件事,蔺和那叫一個急啊,死命撺掇沈焉要是有下回,一定要一起跟去看看,就怕對方在外頭出什麼事兒了。
沈焉本來不想去,但一來架不住蔺和的死纏爛打,再來他對上課本身也不感興趣,每天說是上課,其實百分之八十的功夫都用在神遊上了。
蔺和趁熱打鐵,又在一旁給他使勁渲染逃課有多有意思,什麼“讀書沒逃過課就是白讀”,什麼“一起逃過課的兄弟才是真兄弟”,什麼“給三十年後的同學聚會制造點回憶”種種之類,簡直都要給他說出花來了。
一套組合拳下來,沈焉終于不勝其煩,故而答應他說,要是第二天周無雩也不去上課,那就跟去看看呗。
反正對他來說,帶個人大搖大擺地逃課,完全就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于是等到第二天,這兩位就蹲守在女生宿舍外邊,鬼鬼祟祟,跟在周無雩後頭,想看她到底在外面做什麼。
卻是沒料,跟到最後,看到的居然是一個小學生遊學團隊。
一群小孩兒跟群小鴨子似的,穿着綠馬甲戴着紅領巾,手裡還拿了面小紅旗,搖搖擺擺跟在導遊和老師後頭,正要排隊去逛故宮博物院呢。
而彼時的周無雩,也早就發現了這兩個跟在後面的跟屁蟲,面無表情地等在朱紅色的午門城牆外,等着給跟蹤她的兩人梆梆一頓老拳。
不過還好,在場幾位都對墟外的法律相當了解,知道不能在外邊兒鬧出什麼“惡性鬥毆事件”。
于是事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做出提議,由蔺和作地陪,沈焉負責帶他們鑽空子逃票,周無雩則隻顧擺上一張臭臉,三個人跟着那隊小學生遊學團,好好地逛了一通故宮博物院。
當時是四月,正值萬物蘇生的季節,那天的天氣碰巧也極好,紫禁城内宮牆朱紅,天穹湛藍,互相映襯,煞是一番動人的景色。
估摸着這群小學生也是蹭着“遊學”的名義集體上京春遊,專程挑了個遊人繁忙的工作日,故宮裡頭雖然也仍是行人如織,但相比起周末節假日,倒是相對寬松了不少。
這樣一來,他們三人那天的故宮之旅,如果不論中間的種種插曲,倒是稱得上一次不錯的旅遊了。
期間蔺和還發揮才學,同他們大講特講紫禁城内的種種真假逸聞,從舊朝的八卦講到民間流傳的鬼故事,講的那叫一個妙語連珠天花亂墜。
最後不知怎麼的,三個人就化幹戈為玉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