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闆在她手下撲騰得厲害，卻是不知何故，敢怒不敢言。自始至終，也唯有二人身邊的那個小夥計最為理智，此刻正努力拉着路招搖的衣袖勸她先消消火。

不過看樣子，收效甚微。

看着這場鬧劇，厲塵瀾有些失神，剛想上前同子遊那般勸路招搖一勸，至少讓她先冷靜下來，不要讓溢滿心頭的憤怒掩蓋住所剩不多的理智。

可随後，在見到一旁被人悉心安置在椅子裡，如今正低垂着頭，閉着眼睛，對周圍一切無知無覺的琴芷嫣時，那份複雜的心情，刹那間便化作了滿心的愧疚與酸楚。

他快步上前，半跪在琴芷嫣面前，輕輕搭上她的手，幾乎是在用氣音輕聲喚她：“姐姐？”

那一聲喚得是那樣地小心翼翼，仿佛面前之人是什麼易碎的瓷器一般，聽得他身後的白衣老者都忍不住蹙了眉，繼而後知後覺地為之感到心碎。

“塵瀾……”白衣人，也就是茶館老闆竹季，在心裡默念着這個名字，随即忍不住看了厲塵瀾一眼，又一眼。望着前方那道充滿孤寂之感的墨色身影，不知怎的，他總覺得有些熟悉，一時之間，某些深埋心底的記憶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厲塵瀾無意探尋旁人的想法，隻是頗為執拗地喚着眼前人的名字，眼看着好幾聲過去，對方都毫無反應，他終于不得不暫時放棄這個徒勞之舉，轉而有些痛心地将頭輕輕抵在那女子的膝頭，如同倦鳥歸巢般，将自己内心深處的依賴與不舍盡數傾瀉而出。

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似有一滴淚自他眼角滑落，轉瞬即逝。

天知道，厲塵瀾有多希望琴芷嫣能像從前那樣，一聽見他那一聲聲充滿眷戀與依賴的呼喚，便擡起頭來笑着看向他，最好再帶着那抹再溫和不過的笑意，擡手輕輕撫一撫他的發頂。

就像十年前他們倆剛出封魔山，還未遇到十大宗門，也還未見到路招搖時的相處那般。

琴芷嫣視他如弟，而他，亦将她當作相依為命的親人。

相依為命，就是誰離了誰，都不能活。

如果可以，他多想他的姐姐能馬上醒來，多想舊夢能重現。

可這一次，滿心期待的奇迹，卻并沒有降臨在他們這對命途多舛的姐弟身上。

琴芷嫣仍然保持着初時的動作，不言不語，亦無聲無息。不管是不遠處路招搖的冷聲威脅，還是現下他的輕聲呼喚，都不曾讓她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動容，更别提睜開眼睛，回應他們哪怕一聲。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結局呢？

厲塵瀾心頭苦澀。

明明在一炷香之前，琴芷嫣還好生站在無惡殿中與路招搖一同接受衆人的祝福，一臉笑意地聽着衆門徒改口，喚她一聲“門主夫人”。

本該是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可那姜武一來，就什麼都變了。萬路門人受傷慘重，姐姐倒下了，招搖眼下看着……差不多也快瘋魔了。

姜武……姜武！

厲塵瀾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狠厲起來。

等到出了栖止地，他一定要讓姜武那厮給姐姐償命，更要讓他受盡折磨，最後，再不得不以這世間最痛苦的死法死去！

否則，死得太過輕易，又如何對得起死得慘烈的琴芷嫣？

可這番複仇之計，尚不及眼下之事重要。

思及路招搖之前曾提及過的回元丹等可以助人複生之物，厲塵瀾蓦地将目光轉向店鋪老闆。這一看，瞬間就有些啞然。

那廂，三人仍在吵嚷着，隻是看路招搖的表情，仿佛也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想來，若不是看在這空空鋪中靈藥繁多的份上，又兼琴芷嫣早已将這竹季視為好友，不然以她的個性，早在竹季不分場合地對着她嬉皮笑臉之時，就不顧子遊的勸說，将人一掌拍死洩憤了。

盡管已經竭力遏制住想要殺人的沖動，可這卻并不影響路招搖對竹季愈積愈多的不滿。如今芷嫣已然香消玉殒，可反觀那竹季，在見到二人渾身染血的狼狽模樣時，卻并未有過多表示，反而還笑嘻嘻地問她二人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這樣毫無心肝的舉動，讓路招搖禁不住怒火飙升的同時，更加确定了自己這個世界與芷嫣前世的不同之處。

她并非前世的那個她，而眼前的這個竹季，也全然有别于芷嫣前世遇到的那個竹季。

至少在路招搖看來，這兩人身上雖然有些相似之處，但實際上，彼此的性格卻早已大相徑庭。

她敢斷定，此竹季，絕非彼竹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