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真的會夢到超出認知的事嗎？

若隻是夢境，那她又何必夢到那麼多的人與事，隻夢見女魔頭一個人豈不更好？而且那些事情，樁樁件件，有條有理，每一步都在情理之中，就連自己為了獲得巅峰時期的功力，不得不選擇與心魔合體，也是那樣地合乎邏輯。

試問一場夢，真的能做到這等地步嗎？

琴芷嫣絞盡腦汁思索了好幾日，終于有了些頭緒。就好比今日，她坐在那座墳邊，仔細打量周邊的一切。果然，沒有那棵古樹。

于是，她眼中驟然亮起一抹光彩，蓦地提聲喊道：“心魔！你出來！告訴我，這一切是不是你在搞鬼！”

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之狀，并沒有引起禁地守衛的注意，自然，心魔也同樣沒有出現。

琴芷嫣并不洩氣，心中既已有了答案，那麼任何外力都再難打倒她。

她一遍遍地喊着，罵着，用盡此生最惡毒的語言，隻為逼心魔現身。

不知罵了多久，心魔終于出現，懶洋洋的腔調映在耳裡，着實讓人生氣。

祂說：“喲，不容易啊，這麼久了才想起我的存在啊？怎麼樣，被人視作瘋子的感覺爽不爽？”

“住口！”琴芷嫣喚祂來可不是為了聽祂陰陽怪氣的，在制止了對方的胡言亂語後，趕緊問道，“你要怎麼樣，才能放我離開這裡？如果想要我這一身功法，那我給你便是，隻要你痛快些放我走。”

她想路招搖了，真的很想很想。失去對方的日子，有如一日三秋，她真的片刻都不想再等了。

然而心魔聞言隻是哼笑一聲，道：“隻是你的功法，那怎麼夠？”

琴芷嫣神色一冷，斥道：“那你還想要什麼？除了這條命，你想要的，盡數拿去。”

“哦？照你這麼說，那路招搖的命，也可以給我了？”

“胡言亂語！你究竟想做什麼，直說便是，何必在這裡與我賣關子！”

心魔哈哈一笑，道：“也沒什麼，隻是想跟你們，玩個遊戲罷了。”

你們？

注意到這個字眼，琴芷嫣道：“你是說，女魔頭也被你拉進來了？”

“不錯。本座倒要看看，你們兩個的感情，到底是不是那麼地堅不可摧。”

“你究竟想怎樣？”

“别急啊——”

心魔的聲音越發臨近耳邊，而眼前的天色也猛地黑了下來，如一片濃稠的黑霧般将琴芷嫣整個人包裹起來。意識消失之際，琴芷嫣聽見祂說：“正好也能看看，你在路招搖心裡的分量，有多重。”

不同于琴芷嫣這邊的被動，路招搖那邊可謂一路過五關斬六将，在炸成煙花後的一次次試煉中，要麼是再次對抗已經魔化了的洛明軒，要麼是重新回到原點遇見當時還是一道虛影的琴芷嫣，在其指點下規避命運，順利度過了姥爺的死劫。

雖然結局各有不同，但至少都沒有之前幾次那般沒頭沒尾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路招搖發現，這些個幻境，似乎都與琴芷嫣有關。

無論是最初見到自己與少年厲塵瀾交談時便悶悶跑開的小丫頭，還是後來風塵仆仆前來萬路門拜師修魔結果後來卻間接導緻自己迎來變煙花命運的白衣少女，以及方才遇到的那些或絕望或淡漠的女子——每一個節點所出現的人物形象，都恰好是琴芷嫣一生中遭逢大變時的那個她的化身。

這下，路招搖好像有點猜到心魔的意圖了。

難道，祂是在驗證自己對芷嫣的情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了。

如是想着，她慢慢停下腳步，掙開身邊墨衣男子牽着她的手，道：“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為什麼？”與厲塵瀾生有一般模樣的男子這樣困惑地問她。

路招搖微微一笑，說道：“因為，這世上有一個人還在苦苦等着我。她很愛我，而我，亦然。”

“可我也同樣愛着你啊，你怎能就這樣為了她，狠心舍我而去？”

“不一樣的。”

路招搖邊說邊往後退着，對那人解釋道：“感情之事，向來不能勉強。而我路招搖，此生唯愛琴芷嫣一人，之死靡他。”

墨衣男子似懂非懂，看着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禁說道：“那你便去找她吧，祝你們幸福。”

“承君吉言！”

撂下這句話後，路招搖便施展瞬行術火速趕往萬路門。她知道，她的愛人，正在那裡苦苦等着她。

等趕到無惡殿外的時候，不出所料，一身門主服制的琴芷嫣正站在殿門口的階梯之上，一聲聲喊着她的名字，想要喚她出來見上一面。

路招搖下意識理了理略顯淩亂的衣擺，而後自影壁後現身，正正與隔空望來的琴芷嫣對上了眼神。

“芷嫣。”她這樣語氣柔和地喚道。

“女魔頭？”琴芷嫣愣愣地松開此前一直抓着身旁新任北山主手臂的手，快速自階上跑下來，可就在快要跑到路招搖跟前時，她卻蓦地停下了步伐，眼中含淚，顫聲道，“是你嗎？路招搖？”

路招搖擡手握住她伸到自己臉旁卻遲遲不敢觸碰的那隻手，将之貼到自己頰邊，溫聲道：“是我。感受到我的溫度了麼，我回來了，愛你的女魔頭路招搖，回來了。”

回應她這句話的，是琴芷嫣的一個緊緊的擁抱。力氣之大，似要将她融進骨血裡。

路招搖原本是不大适應這種煽情的風格的，在她看來實在過于矯情了些。可不知何故，在現下這一刻，她卻無比喜歡這種踏實的感覺。

數日來所思所想之人就在身邊，在曆經了無數次的分離後，自己還能與她緊緊相擁，天底下恐怕不會再有這樣美好的事了吧。

路招搖真是滿心歡喜。

唯一煞風景的一點是，就在二人相擁的那一刹那，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虛無，目光所及之處，整個世界都開始搖搖欲墜，仿佛是随着她們抱在一起的動作一同坍塌了一般。

路招搖在心裡撇撇嘴，隐約猜出來這個情形大概是心魔跟她賭輸後惱羞成怒搞出來的動靜。不過，沒關系，反正祂已經輸了，自己與芷嫣很快就能離開這裡了。

與琴芷嫣分開時，不出所料，對方早已淚流滿面。路招搖頗為心疼地為她拭去眼淚，道：“别哭，我就在這裡，永遠都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琴芷嫣不語，隻是捧着她的手一味地啜泣，也不知是仍然沉浸在失而複得的情緒裡，還是在顧忌着别的什麼。

路招搖看着她，突然說道：“你若是不想回到現世，那我便陪你留下來。”

留在這裡，永遠不分開。

琴芷嫣緊緊盯着她的模樣，眼中暗芒閃爍，似乎對這句話産生了一瞬間的動容。可不知為何，最終她卻隻是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招搖，你告訴我，現在的這一切，是夢嗎？”

“不是。”

語落，路招搖重新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這是二人之間慣常的動作，琴芷嫣有了一瞬間的恍惚，而後便聽見她堅定地說道：“我是路招搖，一個活生生的、視你如命的路招搖。”

“也是……與你有着白首之約，卻尚未完成的路招搖。”

“現在，我想帶你回家，不知你肯不肯？你若不願，我們便在此處安家，再也不理會外面的世事，我永遠都會陪着你。”

“招搖，真的是你？”聽到這些熟悉的話語，琴芷嫣的淚再一次洶湧地落了下來，望着面前那張熟悉的面容，拼命點頭道，“我願意跟你回去，我們一起……回家！”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路招搖輕輕笑了笑，道：“好。我保證，等你醒來，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我。好不好？”

琴芷嫣當然樂意之至。

尤其是在發現路招搖眼中也隐有淚光閃動的時候，她心中熨帖，不由出聲道：“招搖，你哭了？”

哭？驕傲如路招搖，才不會承認自己竟在愛人面前表露出這種懦弱之舉。

她眨眨眼，突然福至心靈，調笑道：“我才沒哭，是喜極而泣！”

琴芷嫣被她這個不正經的答複逗得破涕為笑，半晌後才道：“好，我們回家。”

眼前的世界已然陷入一片黑暗，二人手握着手，一同閉上雙眼，靜靜等待着夢境破開的那一刻。

屆時，夢境之外，必定一片光明。

而她們的終身所約，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