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問你,這是何物?”
她小心收好聯名狀書,道出事情原委,半分不曾隐瞞。
阿公聽後,雙眉緊鎖,并未言語。
“阿公,這件事兒落到我身上,豈能坐視不管?而且孫女已經卷入這場紛争中,不妥善處理恐留後患。”
阿公說:“小苓啊,你既下定決心,阿公也不便勸你,你打小心思多,定能為上盧村那些百姓鳴冤。但阿公還得囑咐你幾句,若是事情難辦,那咱就不辦,照顧好自己,别再丢了性命。”
佟苓乖巧點頭:“我知道了阿公,你也得照顧好自己,别累着自己。孫女現在這身份,不好時常來看您,侯夫人知曉我已身死,恐怕不再接濟咱們。等我找個時日,從府上差人送些銀錢來,您手上寬裕些便也能多請些家丁。”
阿公說:“你也不必費那心思,那侯夫人心善,她雖知曉你身死,但卻跟我許諾銀錢不會斷,看得出來,她也為你傷心難過。想當年,你母親做的那些事,阿公面上都蒙羞,那侯夫人還能如此大度接濟咱們,真為賢人也。”
說起侯夫人,佟苓也想起一些往事。
當年,她娘是将軍府裡的丫鬟,為了榮華富貴設計爬上大将軍的床,随後被侯夫人發現使了些銀兩,她的娘便欣然接受出了府。
半年後,佟苓娘大着肚子再次踏入将軍府,口口聲聲稱肚子裡的是個男孩,讓大将軍給她一個名号,侯夫人不信,找來女醫強行号脈,當場揭穿了她的謊言。
侯夫人慧眼如炬,她聲稱不接受滿口胡謅之人入府。
可夫人總歸是心善的,夫人将佟苓娘趕出府時,又送了些銀兩,還說等孩子生下來,既是侯府血脈,可以每年都送養育錢,至少不會讓将軍的種在外受苦。
但她娘無福消受,生下她便撒手人間了。
阿公拿着将軍府給的銀兩,帶着她在城外買了宅院,還請了奶娘照顧她。
佟苓自小跟着阿公長大,這些都是阿公在她七歲那年告訴她的。
當時阿公還說:“你娘做的那些蠢事,丢盡了我的臉,将軍府不要你,我要你。幸好這是個好人家,每年都按時給你送一大箱子錢,不然阿公還不一定養得活你。”
佟苓那時還小,她聽不明白。
直到後來跟阿公入城采買時,偶然撞見将軍府的馬車,車内小女孩被街邊叫賣的吸引,叫停馬車後走到了她的身旁。
她也得以看清小女孩樣貌,衣着華貴,面帶桃色,肌膚水靈似白玉。
她不是沒見過高門貴女,可這位氣質不凡,讓她有些高攀不上,也讓她第一次羨慕旁人,明明她們年歲相仿…
貴女離開後,阿公告訴她,那是她嫡親的姐姐,還告訴了她将軍府所有人的姓名,阿公要她牢牢記住,遇到這些人便要躲得遠遠的。
自那以後,阿公便對她嚴加管教,鮮少讓她出宅院,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
“那便好——”
佟苓半閉眼簾,侯夫人曾經不接納她們母女,時隔多年光陰如梭,她卻陰差陽錯地成了侯夫人的女兒。
阿公了解她,見她如此,便寬慰道:“你有阿公,不必羨慕旁人,你那父親不要也罷?他有或沒有阿公都疼你。”
佟苓心如明鏡,她摟住阿公的臂膀,恨不能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沒有什麼離奇遭遇,也沒有那聯名狀書。
爺孫二人相處的時光是短暫的,她得回去了。
佟苓向阿公辭行後,帶着聯名狀書趕回城中。
路欣文并未走遠,他跟在佟苓身後,觀察她的去向順便護她平安入城,安然回府。
***
她悄摸從後門入府,回到房中扯下胡須,換上輕便的女子裝,正準備梳洗打扮時,門外傳來“哒哒”腳步聲。
“吱呀——”
一模樣隽秀的男伶施施然往屋内走來,他手中端着一盆水帶着一塊抹布,想來是來灑掃的。
伶人推門進來,看到佟苓坐在屋内,趕忙嬌弱下跪,嗓音特意風韻為之,嬌怯怯道:“小人吟心,不知夫人在房中歇息,攪擾夫人了,吟心這便離開。”
佟苓看得愣神,她頭一回知道風韻猶存這個詞,還能用來形容男子,且眼前男子韻味十足,比女子更勝一籌。
她大概知道為何嫡姐要養這一屋子伶人,若是府中人人如此,煩惱也會少上許多。
她下意識說:“等等,我還不打算休息,你做你的差事不必管我。”
“是。”吟心聽後起身,他的眼從不敢正經對上佟苓,但他的眼中有情,凄涼的情,就是這樣才剛剛好,引得人不知所措。
“夫人,吟心梳頭梳得極好,隻是不知小人會不會髒了您的眼?”吟心身軀微側,每一個動作都如同精心訓練過一般,平白叫她心頭攥緊。
“怎麼會?你來罷。”
她是個保守刻闆的女子,可見到這妙人……
嗯…
不免有些心動過頻…
吟心從袖中拿出随身攜帶的檀木梳,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猶如蜻蜓點水,總是捕捉不到。
佟苓閉上眼,不去看鏡中吟心的嬌柔樣,她是個好姑娘!!
她不能被這些虛無的東西奪去心神!
“夫人,這是吟心秘制的香露,您聞聞看。”
吟心收放自如,倒叫佟苓知曉他刻意引導,潛意識裡又不覺他可憎。
她也不知怎的,總不自覺朝鏡中吟心的影子看。
鼻尖芳香萦繞,佟苓一時腦熱,将心聲道了出來:“真香啊!吟心你來我房中伺候吧!”
吟心說:“我本是夫人房裡的人,隻因蘇葉不喜吟心,便瞞着夫人把吟心趕去浣衣了,這一去便是大半年…”
他眼尾泛紅,眸中夾淚,我見猶憐。
佟苓安慰他說:“沒關系,現在你已在我房中當差了不是嗎?别傷心了。”
吟心點點頭,談話間,發髻也已梳好:“夫人,這是京中最時興的發髻,飛仙髻,不知夫人可喜歡?”
她從鏡中觑到吟心似有一抹奸笑,隻是一瞬便逝,她以為花了眼,正要回應吟心,腦中突然一陣暈乎,迷迷糊糊道:“喜歡…”
她話音未落,兩眼一黑,重重砸向妝匣之上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