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回到自己的船艙的時候天色已然全黑,從窗棂之内望出去,遠處山影憧憧,隐隐綽綽,似張牙舞爪的巨怪,極具壓迫感。
江上行船,船多樟木,煮飯都需要糊着泥土後隔着金屬闆,用鼎器生火。
吃飯都已是不易,更不用說是燒洗澡水了。
她将就着用溫水擦洗了一下,穿好自己的裡衣,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時候,照着雲瓊命令出去打聽事情的李逸也剛好開門回來。
無聊透頂的孟安姗以手支頤,撐着桌子正在打哈欠,一聽到開門聲,猛地轉頭,眼瞳中霎時便冒出一簇亮光。
“哎呀,回來啦。”她嘿嘿笑了起來,狗腿子一般小心翼翼問道,“這是去做什麼了?”
剛踏進船艙一隻腳,都還未來得及關門的李逸一怔。
她其實和孟安姗并不熟識,但是同為武官,她們之間也沒有什麼矛盾,再加上她自認為這個事情并不怎麼重要,撓了撓臉頰以後,老實巴交地回答道:“去打聽了一下那個誣告他人的女人怎麼樣了。”
“哦?她被扔下船喂魚了嗎?”
李逸回頭關上房門,幾步走到小桌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沒有,那位副幫主把人單獨關在了一間船艙内,并且派了人看守。”
孟安姗聞言,眼裡的光又暗了下來,重新撐着下巴靠回小桌旁,長歎一口氣:“真沒意思,還以為按那副幫主的性格,會直接把人處理了呢。”
好一個直接把人處理了。
這全然不顧大桓律法的發言,把也才剛剛坐在小桌前的白若松聽得眼皮子直跳。
“你好歹也是,也是......”她壓低聲音,“你雖不是斷案文官,但也算是刑部司官員,能不能顧着一些律法。要是易大人聽見了你這話,有你好受的。”
小桌上放了一個攤開的油紙包,裡頭是摞起來的幾塊胡餅。
這場莫名其妙的鬧劇過後天都黑了,早就過了領吃食的時間,還好孟安姗沒有跟去,幫她們一起拿了些餅子。
餅子雖然早就涼透了,但上頭紮映着花紋,還撒了白色的芝麻粒,看上去還是十分誘人。
孟安姗用帕子包了一塊塞進白若松手上:“我又不是你,死犟,喜歡白白惹大人生氣,我當着她的面才不說這些呢。”
“你這不是陽奉陰違嗎?”老實人李逸開口了。
孟安姗翻了個白眼,又拿了塊餅子直接塞到了李逸嘴裡:“你别說話了,吃你的吧!”
李逸被塞了一嘴,本想瞪着眼睛說兩句什麼,但剛剛嚼了一口,芝麻的香味漫上鼻腔,肚子裡就發出咕噜噜的叫聲,這才發覺自己早就饑腸辘辘,便也顧不上說什麼了,專心啃起了手中的胡餅。
白若松見她吃得香,便也咬了一口。
她是個标準的鹹黨,不咋愛吃這種胡桃仁為餡料的甜餅子,咬了一口以後便覺得興緻缺缺。
“我也不是支持他把人處理掉,隻是你們仔細想想,那副幫主可是個男人,憑啥做漕運分幫的副幫主,肯定是有些手腕的。這有手腕的人啊,往往心裡狠絕着呢,這麼當着他的面在他地盤鬧事,保不準就像把妻夫二人一起處理了呢。”
白若松聽孟安姗這麼一說,這才想起來她還在懵逼中,并不知道适才發生了什麼,于是放下手中的胡餅,想了想,把事情言簡意赅說了一下。
“這麼說那副幫主想收那男人當手下?”孟安姗果然感興趣了起來。
“他沒這麼說,這隻是我的猜測。”白若松趕快澄清。
“都給人家換了衣服,讓人家站在自己身側了,還能是什麼别的意思啊。”孟安姗咂着舌搖了搖頭,“那他這個妻主更危險了啊,男人不犯七出是不能随意休棄的,可這麼大一個二流子妻主放在這裡又是個巨大的隐患,怎麼想都隻有處理了這一條路吧。”
白若松不得不承認,孟安姗這話雖然不中聽,但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種猜測。
那副幫主是現下雖然隻是把那女人關起來了,但是誰又知道靠了岸,下了船,他會不會把人處理了呢?
和一闆一眼,一定要按照律令處理的易甯不同,白若松其實一直覺得,這個朝代的律令更多是為了維護封建禮教,有許多的不合理,所以有時候不按照律令來也沒什麼關系。
但是很顯然,不按照律令的情況裡面,不包括擅自殺人。
“殺人,特别是謀殺,是要處斬刑的。”
“不不不。”孟安姗突然左右搖晃着她的食指,糾正白若松道,“正确來說呢,是殺人,被發現,是要處斬刑的。”
白若松啞然,她眸光複雜地看着孟安姗,想說什麼卻又張不開口。
連吃了三張餅子的李逸才剛剛舒緩了自己五髒廟的焦灼感,她往嘴裡滿滿塞了最後一口以後捂着肚子擡頭,卻赫然發現現場氣氛焦灼。她不得不皺着眉頭,努力回憶了一下适才二人的對話内容,又發現話題的走向好像不大對勁。
“殺人可不行,殺人是要償命的。”她一開口,口中滿塞的胡餅碎屑簌簌掉下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