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為這裡人們遠離仙都,是為了遠離修道的紛争。
仙都修道者不在多數,大部分還是平凡的普通人,人們在享受仙門資源與庇護的同時,也在時刻提心吊膽,仙氣旺盛之地,妖邪也多,近年還出現了不少修道者入魔傷人的案事。
世間百态,萬物歸流。
人人都有自己向往的活法。在現世,現代科技城人口規模龐大,而到旅遊季,各地古鎮遊客爆滿。有人向往自由熱鬧,亦有人希望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心歸甯靜。
殊不知這看似最甯靜祥和之地,卻有着最殘酷的規則。
染珵漆點點頭,目光無端落到沿路商鋪老舊的牌匾上,“你記得桃花源記的故事嗎,捕魚人誤入一片仙境,在這裡遇到了多年前為避戰亂隐居于此的難民。”
他們也許曾向往外界,但卻不能出,是因為他們見證了戰争的殘酷,害怕一旦出了這片淨土,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而這裡,與桃花源恰恰相反,他們窩居此處不出,不是為了避禍,而是為了擋禍。這裡是河平的交界線,河對岸,便是陰氣彙聚之地——邪祟窩,多年前仙道未興,常因此處失守發難,皇城頒令,凡是具無仙根者,每十年要抽一次簽入城,确保這座城有足夠的活物。他們大多是家中貧寒或是孤苦無依的可憐人,在世上沒有親信,無依無靠,隻能窩居于此,提心吊膽地活。皇權之下,他們沒有太多可以選擇的權利。”
“崇仙問道之人,或取之無盡享有天下者,或一無所有唯托虛無者。這是兩個極端,也是榮華與若難相交同質的彙點。”
聽得人唏噓。
“哎,你去哪?”身前一道風掠過,染珵漆正偏過頭,便見瑄墨急匆匆地從他面前跑走了,一溜煙閃進了一旁的商鋪。
染珵漆一路跟着她,看着她穿梭于各種商鋪中,幾番出入之後腰間荷包肉眼可見地扁了下去,人卻是愈發開朗了。
一時不明其意。
約莫半柱香後,染珵漆看着她從袖裡掏出數十張訂契,有些傻眼,“你方才才賺了他一大筆錢,如今這是又還回去了?”
瑄墨愣了愣,“什麼意思?”
“這一片街都是他的。”他伸手自若地指指離他們已有十幾米遠的四方錢莊。
瑄墨手裡的紙差點飛走,她大腦飛速運轉,慘白着臉色,“所以說,那些黃符,三十二戶,是他為了保護這些老人?”
錢老闆此人,說話刻薄,看着一副周扒皮作派,實際卻是個不惜花重金護佑孤寡老人的刀子嘴豆腐心。
“那他……到底算好人還是壞人?”
瑄墨冷不丁問這一句,倒是真問倒了染珵漆。
他思忖片刻,皺着眉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不好說。”
看着瑄墨沉思時緊皺的眉頭,他忍不住輕笑了聲,剛想說句“逗你玩的”,便被城門底下空隙裡疾擦來的風撲了個滿懷。
“咳咳咳……怎麼突然起風了,都是沙子。”
瑄墨搓着眼睛,呸呸吐了兩口轟進嘴裡的黃沙,臉漲得通紅。
染珵漆睜開眼,迅速伸手将瑄墨扯到身後,耳邊遽然一陣嗡鳴,細沙擦磨聲中,似乎出現了另一種聲音。
“切切…切切…”
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風沙裡,他緩緩擡起頭,視線無形渡過霧簾,從百米開外那道城牆合縫裡鑽了出去,畫面疾馳,千裡開外,烏青沼澤深處,一隻長滿膿包的綠□□正壓着河邊一塊铮亮的砂岩哼呲哼呲地磨刀。
“……”
“看什麼呢?”
瑄墨突然出聲,頭從他背後探出,艱難睜眼想看,袖子被扯得一緊,染珵漆蓦然醒神,下一秒回身将她擋了個正着。
“沒什麼,快下雨了風有些大,咱們回去吧。”
瑄墨卻不信,擡頭盯他須臾,覺得他表情怪異,心生狐疑,飛快地往下一蹲從他手裡掙脫鑽了出去,“你這表情不對,我得親自瞧瞧。”
手裡一空,染珵漆愣了一瞬,轉過身,神情自若,藏在袖中的手卻在瑄墨畫陣時輕掐了個訣。
瑄墨勾手畫出一個圈,炫光浮動,一瞬間便卷掃了此處瘋狂亂舞的風沙,她朝兩邊扭頭一看,找到了個安置地,手臂一轉,活将那陣引到了一旁巷角的老樹下,筆在她指間360度轉了圈,那團聚集在陣中的沙球便散了架,簌啦啦地落了一地,在樹旁積成了一座矮矮的小山。
染珵漆看着千裡之外被風搔過臉頰猛打了個寒顫的綠□□停下磨刀的動作,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他收回伸到半路已快扶上額的手,看着瑄墨跑遠,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扒伏在城門縫隙上努力朝外看,不多時滿臉失望地回過了身,
“唉...真的什麼也沒有。”她跑回來狠狠拍了拍染珵漆的肩膀,認真道,“你方才那神情,我尋思你見着鬼了呢。”
染珵漆跟着她往外走,挑了挑眉,“沒鬼嗎?”
“有什麼呀,外頭也是漫天的沙。”她擡頭瞧瞧後方高牆之上黑雲翻墨的景象,對他方才說要下雨的言論深信不疑。
他們一路從西邊走到東邊,頭頂那片黑壓壓的雲越來越近了,果真到酉時便下起了雨。
瑄墨從叩香樓裡出來,擡頭正見染珵漆買傘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