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好幾場，樹上的綠意越散越大。從朦胧的一團團，連成鮮嫩的一片。風一起，就成了帆。

傍晚的街頭又賣起了花。海水漸漸閃耀，透出淺淡的藍。

海邊的他們，有時無盡地走着，有時坐在那片石上。隻是那片海還是會颠覆上來：有時，覺得是程風在看；有時，好像自己把它招來了。

也許，該要訴說一次，把那口井揭開。看一看，他才真的明白。

可是，對他來說井水真的可以解渴嗎？

門開了，程風笑着，藍色的衛衣像海波一樣柔軟。眼睛亮閃閃的：“你也穿了藍色的呀小圓！”

她的灰色外套裡，脖頸處一圈天藍色的衛衣邊。小圓笑了，點頭：“嗯。”程風接過早點，讓她換鞋。

過來小圓去倒水，拿餐具，程風開始擺飯。看見有雞蛋，他笑了。

小圓坐下，放好東西。他拿着雞蛋給她看，嘴角高高翹起。

她隻是點點頭笑着。他疑惑了，歪着頭，眼中質問着。她笑了：“吃飯吧。”

吃飯？“你忘了嗎？”他看着她，懷疑：“真的忘了嗎？”又問。

“什麼？”她也問。

眼中的欣喜落下去，手放下，他低頭：“你真的忘了嗎小圓？”

還是忍不住笑了，她輕輕摸摸他的頭：“生日快樂，程風。”

他也笑了，笑開了，伸着手：“禮物。”

她搖頭，微微地笑着。“真的？”他問，手還在伸着。

“嗯。不知道送什麼，你想要什麼程風？”她看着他。

手收回去了，他隻是笑笑，轉過去拿起勺子攪着粥。“想要……”又笑着看過來：“算了，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吃飯吧，吃完還去海邊看看吧。”他說。

“嗯，”她點點頭，也拿起勺子。

吃過飯收拾完，程風穿起外套。拿上頭盔，兩人下樓。

掠起的風暖暖的，灌木叢也鮮活起來。路人的衣服一閃而過，顔色也變多了。

騎到那片曠地的時候，海的信息早早飄來。擡起頭，等啊等，終于看見了，粼粼閃動的淡藍。

追上了海線，她睡在那裡，裙邊徐徐拂動。那一閃一閃的微波，好似心跳。

車停下，走近。沙地柔軟，呼吸淺淺奔赴，拂掠他們耳邊。聲音很輕，帶着夢呓：“春天好溫暖啊，我要醒了。”

他們靜靜等待，和緩呼吸。她卻隻是呓語：“風來過了，四周開滿了綠葉，它說……好像…綠色的水波，又柔又嫩……”

“我…好喜歡啊，歡喜地要飄動起來……綠色……綠色……我喜歡綠色……”

他們還在等着，她輕輕地，隻是翻了下身。

綠色，如果綠色是海洋。眼前赫然便是一片森林：濃密的樹木，望不見任何縫隙，隻有綠色。鮮嫩柔和的綠葉薄薄地映着陽光，每一片，都是年輕的心髒。撫觸着，漾動着，它呼吸起來。綠色連綿，清透瑩潤，一面綠色的鏡子。波動着，新鮮的清香，描畫着兩隻影子。

影子在鏡面閃動，飄忽不定。抓住了一隻，又漏掉了一隻。抓住了一隻，又漏掉了一隻。

綠色輕輕地，敏捷地捕捉，捕捉着。

影子閃動，鏡面邊緣有東西無聲無息吞噬上來。他來了。

海水覆蓋上綠意，一寸一寸，他吞吃下來。見到影子，一口都吃了。整面的黑色的牆，不，有什麼在……海水在周圍拍動，影子的地方，是實體。它們也在動，可是卻包裹出兩個形體。海水拍撫着，它們黑得發光。

周遭的海水蔓延過來，從天到地。把他們拘在空間裡，對面，是瑩瑩發亮的影子。

這到底是誰的鏡界？她的，還是他的？還是…他們？

海水還在拍撫。

她閉起眼睛，想那片睡着的海，想她的藍，她的問候，她的撫觸，她剛剛的呼吸。牽上他的手，想今天。

是他的生日，她笑了。

緩緩睜開眼睛，影子還在靜靜亮着。

不，還有很多。生日有很多，禮物有很多。母親，小哲，舅舅，舅媽，歡歡，劉伯伯，王伯伯，徐奎叔，還有徐響。

還有很多……

影子靜靜亮着。

……“小圓，”他回握住了，喊她。

黑色猛然破開散去，天露出來，海面現出。“回去吧。”她驚了一吓，猛地顫抖了。

“走吧。”他隻是說。

到車邊，戴起頭盔，騎車離開。

鏡片下，海線徐徐追趕，海水靜靜閃動。

到小區樓下，停好車。去過衛生間出來，接了兩杯水。坐下喝了點，程風拿起一個面包遞給小圓。自己也拆開一個，邊吃邊道：“想去哪裡嗎？”

小圓搖頭，咬了一口面包：“你呢？”

程風吃着面包，思索着，忽然道：“沒什麼想去的，馬上5.1了，到時候去找小哲吧要不。”

她看着他，他笑了：“小哲昨天掐點跟我說生日快樂，還發了個紅包。說這個生日先這樣，以後好好補償。”小圓點頭笑着，他随手搜着綜藝，投上了。

午飯蒸了點米飯，炒了兩個菜。吃過收拾了畫畫，正畫着程風的手機響了。他沒有挂斷，起身去了衛生間。

這個時間……很有可能是許桢阿姨。可他，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許阿姨是否知道呢？如果她聽說了當年的事，怎麼肯讓程風回來？如果許阿姨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叫她一起問候過一次？

筆鋒溜出去了，“人”字的一撇無意拉到了底。

程風的歸來，是秘密嗎？還是一場他自己的念舊？

什麼聲音也聽不見。對啊，從他回來——那次離開——到現在，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聲音。

假如他真的獨自包裹了一切，隻是為她而來……可是，程風啊，怎麼可能忘記呢？

那是真實存在過的美好歲月，他記憶裡的色彩必然還是鮮翠。能視而不見嗎？假裝一切未蒙塵……

可他不說，他不說。

也許他夜夜夢回都是它。這條毒蛇夜夜嘶舔着，磨砺着。它在等她開口。

是在等她吧？呵！……到頭來，這毒蛇一回頭又咬住了她——肖——胃裡翻江倒海，她連忙起身——程風正出來，她直接撞進去，對着馬桶猛吐。

“怎麼了？！”程風追過來一手抓住她胳膊，一手拍着後背，着急地問。

她隻是猛烈地吐着，吐着。吐沒了，就嘔苦水。他将按鍵摁下沖了一次水，扯過紙巾給她擦着鼻涕眼淚。一手仍緊抓住，怕她摔下去。

嘔得嘔不出來了，不時還在幹嘔。程風吓到了：“小圓！你怎麼了小圓！”一把将她拉起，急急看着她。

小圓強忍住要往外吐的感覺，顫抖着，要笑，淚水卻擠出去了。

“我們去醫院！去醫院！”他說着就要将她抱起。

她搖頭，輕輕拍着他肩：“沒事……”聲音也微微地抖着，然後又幹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