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擡起時,便對上她如墨色深沉的眸子。手停滞在空氣中,隻一會兒,便順勢又去拿了酒壺過來,自然而然地将方才那一瞬的悸動也一同掩去。
接着方才未說完的話續道,“我倒是忘記了,你幼時總喜歡找了由頭去招惹徐冉,我以為,你對他定然……”李琛頓了頓,未将話說完。
甯頌微垂眸不語,拿起筷子去嘗滿桌的菜,換了個話題道,“四殿下不是要告訴我那個紅衣舞女的下落嗎?”
“下落怕是難以得知,”李琛歎了口氣,神情嚴肅了幾分,“隻是探查到幾分她的身份。”
窗外的聲音更為喧嚣,即便是在桌上面對面,想要聽清對方的話也有些困難,李琛站起身來走過去關上窗戶,重新回到桌邊道,“你之前定也同我一樣,以為父皇是看中那女子的姿色罷。”
甯頌微點點頭,那樣天人之姿的絕色女子,便是女子看了,都要移不開視線,更遑論坐擁天下麗色的帝王。她本以為那绯卿定會被公開處死,但宣明帝遲遲都未曾宣布對于绯卿的處置,加上南境戰事已起,更是無人在意一個刺客的死活,這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琛歎了口氣,“萬公公前些日子離世了,我去看過他,他告訴我一件事。”
“何事?”
“那女子被抓後,未下诏獄,而是被關在冷蕪宮中,冷蕪宮在宮中最偏遠的角落,少有人煙,可那女子被送進去後,雖嚴加看守着,但吃穿用度卻與我母妃幾乎一緻,這一切都是由如今父皇的心腹信公公暗中安排的。”
甯頌微蹙眉,“那不就是……”
“可父王從未寵幸過她,反倒是幾次去冷蕪宮皆是躊躇難行,又長籲短歎。直到一次萬公公守在冷蕪宮外聽到裡面傳出那女子的聲音,像是在怒斥父皇,”李琛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斥責父皇不配為人父。”
甯頌微細細思索了片刻,那女子的相貌如今還深刻于腦海當中,年紀與自己也應當不相上下,要說是皇上在宮外的露水情緣,也不太可能。當今聖上在位三十餘載,離宮遠遊不過兩次,一次是在甯頌微尚未出生前,另一次,則在她年紀尚小時。
而绯卿的年紀在當時也應該不差多少,這樣一算,她倒是更像是……
李琛見甯頌微的神情凝重,眼眸之中逐漸清明,知道她同自己一樣,猜到了另一個可能性。
門窗緊閉的室内靜谧無聲,兩人默然對視着,似是連空氣都凝滞。猛然間,一聲驚雷般的炸響自窗外傳來,冷不丁打破這一室的寂靜,甯頌微身子一顫,被吓了一跳回過神來。
接二連三的響動震耳欲聾自窗外傳來,花火絢爛的光照亮了夜幕,也透過閉合窗棂的縫隙落進這室内。街上的百姓在歡笑雀躍,歌舞聲,鼓聲不絕于耳,甚至比除夕夜還要熱鬧幾分。
便是再冷情的人,也會被這熱鬧的氛圍感染。甯頌微不由起身,想要去打開窗瞧一眼。
李琛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纖細沁涼的小手捏在掌心,似無骨般柔軟,好似隻要一用力,他便能捏斷她的手。
甯頌微轉身疑惑看他,他眉心輕鎖,并不看她,像是在端詳自己掌心中的那支手一般,“頌微。”
“四殿下。”她想要抽回手來,哪知李琛又用了力不肯松開,她歎了口氣,“從前你我都是孩童,可如今,我已然及笄,且要不了多時便要嫁人,日後便不好再如此私自見面了。”
李琛低笑一下,冷冷擡眸,咬牙道,“嫁給自己曾經的小厮?若是徐冉我倒也沒什麼……”他緊抿着唇,片刻後又緩和了語氣道,“以你的驕傲,怎甘心自己嫁給出身如此低劣之人?頌微,你若遇到任何事,我可以幫你解決,不要如此輕賤自己。”
窗外花火和歡笑聲依舊熱烈,将這一隅的靜襯托得更為清晰。甯頌微神色安甯地聽完李琛這一番話,眨了眨眼,黑眸染上澄淨笑意,“既然你了解我,便知道我從不輕賤自己,穆将軍是我自己選的人,沒什麼甘心不甘心的。”
“為何?”李琛站起身來,眼中已見猩紅,手也更用力了些,“你心裡明明很清楚,我一直在等你及笄,等你心甘情願,我更知道,母妃同皇後娘娘早已通了口風有意結親,為何你不肯?”
他身量比甯頌微高出許多,站起身時,将她向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她扶在桌沿處,手腕似是有扭痛之意傳來。
她如何知道李琛的心思,甯頌微眉間難得起了惱怒之意,偏過頭去,空餘的那隻手緊緊抓着桌沿要離他遠一些,呼吸急了些,語氣卻還是淡漠的很,“四殿下身邊已有了侍妾和側妃,我雖是孤女一個,但也懶于做那些後宅之争。”
李琛冷笑,“你以為,穆清風就會隻有你一個?他如今炙手可熱,往他身邊送美人的人數不勝數,便是那些朝臣家的庶女,也都不少懷了要與他偶遇的心思,難道這你沒能想到?”
自然是想到了,甯頌微輕輕咬唇,她可不會傻到告訴李琛,她同阿穆早有了約定。更何況,“與你又有什麼幹系?”她語氣很是輕描淡寫的嘲諷。
“他如何同我沒有關系,但你……!”話還未說完,“哐”得一聲,包廂的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打開,伴随着巨大的花火聲從門外一同湧入。
李琛蓦然一驚,松開了甯頌微的手。
兩人同時向門外看去,見一身玄色錦衣的阿穆剛好将踹開大門的腿收了回去,理了理衣祍,幽幽擡眸看向室内二人,桃花眸寒意迫人。而本被李琛安排守在門外的兩人,此時已握着手腕倒在門邊痛的冒汗。
李琛怒不可遏,“穆将軍好威風,連本王的侍從都敢打傷!”年前不久,李琛剛被封韓王立府于長甯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