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帶着新的鹿皮短靴敲門進來時,看見坐在床邊一身淩亂烏發披散卻神色自若的甯頌微時,杏眼圓圓瞪起,默默倒吸了口冷氣,“夫,夫人……”她心中難過鼻頭又是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又生生忍住,手裡的鹿皮靴都被捏的變了形。
蕭霁眼風瞥過,起身從如初手中拿出短靴,徑直走到床邊。
甯頌微眼睛微微睜大,望着蕭霁半跪在榻前,握住她的腳,替她穿鞋,有些愣神,甚至于忘記了掙紮。
如初看到這場景,神情有幾分嚴峻,手指也絞在一起,她大膽偷眼往淩亂不堪的床榻内看了一眼,大部分被被褥遮住看不到什麼,心中所想便更是難以證實,于是暗自咬了咬牙心裡對蕭霁咒罵不止。
夫人成親兩載還是完璧之身,蕭霁這等叛軍亡國之輩,就這樣生生占了夫人的清白,她實在惱恨,若日後有幸與姑爺重逢相聚,夫人要如何自處?
“若是餓了,寒鋒會陪你下去用飯。”蕭霁替甯頌微整理裙擺,嗓音沉潤微啞。
她想起自己曾故意氣他時說的話———不僅要鞍前馬後,還要端茶倒水,提裙拿鞋。清眸隐有怅然之色瞬息而過,她語氣生硬,“素筠功夫不差,有她陪我就夠了。”
蕭霁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她是徐冉的人,你信她會真心侍奉你?”
“我信他。”甯頌微站起身來,看向蕭霁,眸光清寂,“這世上,若說我還信誰,就隻有徐冉。”
她說罷,并未再停留,向門外走去。
隻有徐冉。
蕭霁倚靠在床柱邊上,神色幽冷似霜寒,胸腔中未清的餘毒時時刻刻在折磨着他,那死士在喪命前的話猶在耳邊,“穆将軍,徐大人派在下送來問候,甯二小姐一切都好,切勿挂心。”就是因這突兀一句,他亂了心神,被那人趁虛刺傷。
從昨日相見時看得出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蕭霁,徐冉未曾告訴過她,卻将她有意無意的送到自己的手中。
可她卻說,她隻信徐冉。
“呵……”蕭霁吐出一口氣來,腦際是一陣眩暈,跌坐在被褥中向後仰倒,他嗅到床帳内,來自甯頌微身上的冷蓮香氣,若有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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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如初猶豫躊躇的聲音在身後低低響起。她有話想問,但寒鋒跟在身後又不方便開口。
甯頌微隻搖頭,“先下去吃點東西吧。”她不餓但如初也該餓了,擔驚受怕這麼多天,再多的煩擾也要既來之則安之。
客棧掌櫃的這幾日實在是閑得要命,住在樓上的貴人倒是出手大方,但他坐在這一坐就是一天,無人問津,一天說的話還沒十句。正神思恍忽的撥着算盤對着賬本算賬,已經不知道第幾遍了,快要睡着時,聽到有下樓的腳步聲。他很是欣喜,一下子打起精神來,笑容滿面的跑過去,微微躬身等着貴人下樓。
是那個被叫作郡主的女子,不愧是長甯城金尊玉貴養出來的貴女,就算是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裙,那舉手投足一颦一笑也是風華矜貴之氣。掌櫃的心中默默贊歎着,想着日後在店門口再加個招牌“郡主首選客棧”,豈不是财源廣進?
“貴人想用飯?”掌櫃的殷切詢問。
甯頌微淺笑着點頭,與如初一同落座,寒鋒則站在兩人身後,她擡頭道,“寒侍衛一起來吃吧。”
寒鋒愣了下,才明白過來是在叫他,忙推拒道,“屬下與郡主同桌,不合規矩。”
她倒也不再強求,随手點了些菜同如初一同吃飯。果真是先前的冷粥影響,隻吃了兩口便覺得有些不适,草草回了房休憩。本想着睡一覺也許便好了,哪知到了傍晚時她便發起了高熱,吃下去的東西也盡數吐了出來。
寒鋒同蕭霁禀報時,看見他神色古怪怔忪了一瞬問,“吃什麼吐什麼?”
蕭焰在一旁眯眼笑了,“這症狀……”
“先去請郎中。”
片刻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郎中提着藥箱趕了過來,一番診斷後,才拂着胡須下了結論,“寒熱失調,脾胃升降失調,老朽這就開副藥。”
蕭霁眉心一松,聽到門口蕭焰促狹道,“竟不是有喜?”如初本守在一旁,聽到此話臉上出現不忿之色。轉身欲罵時,隻瞧見門外轉瞬即逝的一縷黑色衣角,蕭家兩個公子已經離開。
下到樓下時,蕭焰仍是不知收斂,瞟了一眼身邊的兄長,“還以為四哥要替别人養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