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昏迷沒過多久,甯頌微很快醒來,她隻迷茫了一會兒,便發覺自己是側着坐在馬上,被一隻有力的手臂圈着裹在狐絨大氅中,馬兒一步一步踢踏着馬蹄,悠閑向前走着。
身體上的寒意驅散了許多,痛意也越發明顯了起來。
手臂和腿上的傷火辣辣的灼痛,她挪動了下身子,圈着她的手臂立即又用了些力道。
“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蕭霁的嗓音低低響起,聽不出任何情緒。
甯頌微微微仰頭看他,臉從大氅裡冒出來時,便立即被外面那寒意凍得打了個哆嗦。蕭霁目視前方樹林,淡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隻不過手臂用力又将她往懷裡提了提。
“你怎麼追的這樣快?”她聲音無力,還有幾分沙啞,開口時,連自己也吓了一跳。
蕭霁眸底笑意泛着輕蔑的冷,“雕蟲小技罷了,去雲陽不過就幾條路,最難找的,必然是在林中迂回的路線,他漏算的,是陸家的鹞鷹。”
甯頌微不得不佩服蕭霁的判斷,子夜閣在城外山麓上,他甚至還有時間去陸家借了鹞鷹,他如此笃定他們會走林間的路,那必然是因為對徐冉的了解。
他見她默不作聲,便又幽幽道,“若我是他,便會先躲在宣城,或者躲在子夜閣中,等到了明日,我必定是要同他們會面,那時才是最好離開的時機。”
她揚眉,“那時離開,你便無計可施?”
蕭霁不答反問,“郡主很遺憾?”
甯頌微抿唇搖頭,看向前方望不到頭的暗夜,岔開話題,“何時到?”
蕭霁望了一眼天色,“大約一個時辰,天明前會到。”他本可以加快趕路,但方才那一番林間追逐必然讓她極不好受,臉上手上諸多被樹枝劃過的細小傷口。
甯頌微隻側頭倚靠在蕭霁肩上,被他護在懷中時,有一股直達心底的安定感,讓她放心。她阖上眼蹙緊了眉,也不知是困倦還是風寒,頭痛的劇烈。
馬兒走出了密林,來到馬道上,沒有遮天蔽日的幽影,隻有茫茫雪原一望無際。蕭霁空出手來,将裹着甯頌微的大氅往她頭上蓋了蓋,她蹙着眉睜開眼,隻輕吐出一個字,“悶。”受了涼,說話時帶着鼻音,卻讓她多了些平時沒有的嬌憨。
蕭霁勒停了馬,拿起徐冉先前給甯頌微的那個披風,将她的頭包了起來,又從臉前繞過,遮去了半張臉。歪頭端詳了一番後,唇邊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這才又用大氅給她裹了裹緊,妥貼安置在懷裡。
她一言不發的任他處置,望着男子隽永英挺的眉眼,如結了冰的湖面,光暗勾勒在臉上,如筆墨描摹的一筆一劃。身上雖不如在室内暖和,但到底是察覺不到刺骨的寒了。蕭霁夾了夾馬肚,馬兒便又踏着悠閑的步子,踢踢踏踏向宣城的方向行去。
“蕭霁,你不冷嗎?”
他搖了搖頭,“我常年習武,又是男子,這點寒意還是抵抗得了的。”
甯頌微倚在他胸膛前,眨了眨眼,口鼻被遮住,呼出的氣息在眉睫上結了一層霜,眨眼時,能感受到雪霜的沁涼,聲音被麻布包裹着,“可是你的傷還沒好。”
蕭霁不明意味的輕笑一聲,她擡眸看他,見他果然臉上未見一點笑意,“郡主可是自願同他離開的?”
“是或否,有區别嗎?”甯頌微不喜被人盤問,尤其是被蕭霁,尤其是眼下她身子哪哪兒都不爽快。
蕭霁側睨向她,瞧見了那黑潭般的眸子中明晃晃的不悅,“是與否,決定日後對郡主該信任幾分。”
她方才那一瞬心底湧起對他的歉然和疼惜,在這一刻瞬間消弭不見,被懷疑的惱火占據胸腔,哂笑道,“蕭霁,你那麼聰明,能将徐冉逃走的路線算的清清楚楚,難道還猜不出我到底是否自願同他離開的嗎?”
他不以為意,聲線寡淡悠遠,“郡主的心思,我從來都猜不透。”
甯頌微望着他清俊的側顔,連徐冉這個局外人都能輕易便一語道破她深藏在心底的感情,到底是當局者迷,還是無心無意,“那我昨日問你的那件事,現在有機會了,可以回答我嗎?”
四下無人,孤寂的馬道上,就隻有他們一騎,跟着一起追來的人馬在她昏迷時不知被他打發去了何處,但眼下天地清白,隻有他們二人。
蕭霁身體明顯僵了一瞬,捏着缰繩的手無意識的又将缰繩在手腕上繞了一圈拉緊,“你曾對我有恩,若不是确保離開後蕭陽樾不會再垂涎于你,我那時便不會棄婚。”
他隻言片語,便解釋清楚了那一樁令她平白淪為笑柄的鬧劇。甯頌微頭倚在蕭霁的肩上,眸光沉靜安然,視線一點一點描摹而過他臉上幹淨流暢的線條,漸漸地,眼前似被霧氣遮蔽,風雪吹過眼底濕氣,冷得叫人生疼。
她對他有恩,所以,為免她落入蕭陽樾的手裡,他願意接受那婚約;而他棄婚而去,因為幽州同蕭陽樾那時已在暗中謀劃推翻宣明帝,自然他也有法子讓蕭陽樾再無心沉迷酒色;而如今,蕭陽樾再生绮念,他便認她為陸玉,想必也早想好了法子,讓青陽郡主人間蒸發。
說到底,對他而言,不過是“恩情”二字,諸般行事,都稱得上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