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妹一團孩氣,說出的話本不必多加考量,衆人皆知,張起靈從不撒謊或是講過場話,對任何事,隻要他不願,他會明明白白的拒絕,甚至于有些場合,他連回應都懶得給予,隻以沉默帶過。
可是面對眼前心思恪純的樂樂,他張張嘴,發覺竟無法将以往道過數次的話語宣之于口。
風過無痕,院落的湖水蕩漾着漣漪,時間一分一秒在風聲中流逝,吳邪見他們僵持許久,剛想說兩句哄小孩子的套詞緩和氣氛,就聽樂樂先軟下陣來,癟癟嘴咬一口糖人,委屈的嘟嘟囔囔道
“大師兄竟然不理人,算了,阿娘說我是全天下最乖的囡囡,我要聽話,不能讓大師兄覺得我不懂事,所以大師兄就當我沒問好了,不過就算大師兄今日沒有同意,以後、以後我一定可以的!”
吳邪又是一愣。
自己說服自己。
硬核。
張起靈望了望桌面,吳邪忙懂眼色的拉開食盒,露出裡頭的棗泥糕,張起靈拿起糕點蹲下身,遞到樂樂面前,眉眼溫和如水,斂去口氣中慣用的漠然,盡量放柔聲音問道
“要不要吃?”
王胖子沒溜的想到,古往今來,難道大人和小孩子和好的方式都是喊你吃飯?
樂樂咬過張起靈手裡的糕點,叼着棗泥糕颠颠兒向王胖子跑來,王胖子見狀一喜,心想好不容易等到大師兄失寵,自己總算要上位成功了。
然而他的念頭才轉到一半,樂樂就徑直穿過他的站位,跑向他身後的吳邪。
“哥哥,我不跟大師兄好了,你來跟我玩兒——咳咳——”
說話間咬下糕點,樂樂突然噎的直翻白眼,吳邪隻感覺視線一花,人還沒反應過來,張起靈就已經端着茶水在喂樂樂小口喝着。
等到她滿嘴的糕點下肚,吳邪還惦記着她方才的話,欲伸手攬過小人兒,卻見到人家早已窩進張起靈的懷抱,正咔吱咔吱啃着棗泥糕。
不甘心被抛棄的新寵揚聲問道:“你不是說不跟大師兄好了,怎麼騙人。”
“我沒有!”樂樂張開胖乎乎的小手:“我和他絕交三秒,現在我們和好了。”
天空有飛鳥掠過,嘎嘎嘎嘎——
“傻了吧,認真你就輸了。”
王胖子的幸災樂禍雖遲但到。
——
雖說解雨臣和吳邪都是門派長老之子,但是解雨臣的口碑卻比後者高出不少,人人都道他是風采傾世的翩翩少年,蕭蕭如松下風,軒軒似朝霞舉,況且他既有令人見之忘俗的俊朗容貌,又有超脫衆人的驚才風逸。
俗話說同行之間皆靠襯托,較之出塵絕世的張起靈、放縱不羁的黑瞎子,溫文爾雅的解雨臣簡直是女性之友。
至于吳邪,他是除樂樂以外門派最小的弟子,各位姐姐們還是挺講良心,沒有将罪惡的手伸到他身上。
主要是她們都聽說吳邪氣運不好,跟着他容易走背字。
可以,但沒必要。
近日門派内莫名傳起零星的風言風語,道是丹赤峰的小師妹非人非仙,實際為妖族之人,本體乃是一隻通體雪色的白兔。
解雨臣明白成長環境對小朋友的重要性,他本想無腦護短,不過某次與鶴木峰黑瞎子偶遇,他向對方說起此事。
黑瞎子先是斬釘截鐵征名樂樂絕非妖物,後又躊躇片刻,猶疑道但事情确實有些邪門,解雨臣追問詳細,黑瞎子不肯細說,隻讓他親自去瞧瞧便知。
解雨臣一貫是實幹派。
提着小師妹最愛的糕點上門,走入院落卻不見屋内有人,解雨臣隻得在前院靜坐等候,同時将神識散去主院,試圖尋找小師妹的蹤迹。
探過一陣,他就發現是丹赤峰内竟無女子的身影,小師妹才至金钗之年,按理來說年歲并不足以下山曆練,師傅與吳長老交好多年,丹赤峰對他們師徒從不設防,他如今的神識已然十分強大,在山内找人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此情況其實并不合理。
想過幾遭,解雨臣留下食盒,循着不遠處吳邪和王胖子的氣息而去,他速度極快,半炷香的功夫就來到竹林外圍,正想走進一問他倆究竟,卻聽得聒噪的男聲大剌剌入耳。
“大師兄有沒有搞錯,他叫我裝豬?我怎麼裝!他管小師妹是不是妖!反正隻要咱們護着,誰能拿小師妹怎麼樣!你也真是,诓小師妹什麼不好,非要诓她我們也是畜生成精,還要讓我們現場變給她看!老子哪裡會變豬?!”
王胖子講的激動,已經全然不管吳邪說他是豬有沒有在羞辱他,解雨臣微愣,腳步漸漸慢下幾分,停在竹林入口。
吳邪的聲音緊追其後,分毫不讓:“大師兄還他媽讓我裝猴兒呢!我說什麼了嗎!你要是舍得棄小師妹不顧,咱們今日連夜下山避禍,或者你打得過大師兄,咱們也能翻身做爸爸,三條路你自己選吧。”
王胖子頓時大罵:“我選個烏龜蓋蓋!老子是裝畜生,不是真畜生!小師妹哭的跟咱倆死了一樣,我哪裡忍得下心!更不要說打不打得過大師兄,在這兒我誰都打不過——”
罵着罵着,王胖子的歎息聲幽幽響起:“你說她好好的小姑娘,怎麼會忽然變成隻兔子?想想我以前吃過的麻辣兔頭,良心還有點過意不去……”
第二聲歎息随之而來,解雨臣聽出是吳邪的語氣:“我哪知道,無論小師妹到底是是不是妖,隻要她不承認,我就認定她不是,而且妖也分善惡,有些門派尚且庇護不食人精血的妖精,連降妖功績赫赫的大師兄都說她并非妖類,我相信小師妹絕對是清白的。”
“我也相信,問題是隻有咱倆相信沒用啊,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現在小師妹自己都聽信風言風語,沒日沒夜的哭,剛才變成兔子還在哭,打小我就沒見她哭過這麼多次。”
聽着王胖子長籲短歎,解雨臣再也按捺不住,穿過林立的翠竹,走到他倆跟前詢問詳情,風葉亦随他的身姿匆匆拂過。
解雨臣出現的突然,吳邪吓得往後一跳,看清是他又拍拍胸脯長出一口氣。
故事其實并不算多麼的曲折離奇,最多隻能稱是匪夷所思。
幾日前的門派小聚,許多弟子皆有赴宴,樂樂在飯桌上毫無征兆的由人變成白兔,當時其他弟子無不大驚失色,更甚者,有沉不住氣的弟子竟想直接拔劍斬殺妖兔,根本未顧及她身上是否有妖氣散發。
好在霍秀秀及時攔住沖動的同門,又通知張起靈和吳長老前來控制局面,吳長老護女心切,用“障眼法”的說辭搪塞住他們,強行将樂樂帶離是非之地。
兩人一兔火速回到丹赤峰,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流言越愈演愈烈,有好幾名當事人講話都頗為添油加醋,言語誇大,而樂樂竟也錯聽傳言,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禍世的妖物,幾度傷心欲死。
内憂外患之下,吳邪隻得哄騙她,說因為丹赤峰的風水奇特,所以丹赤峰的弟子都是一體雙形,一面是人,一面是獸,為丹赤的名聲着想,他們上至師父下至弟子都沒有聲張,亦不曾暴露,隻是她年歲尚小,控制不得當才會在人前顯露獸身。
吳邪講的格外逼真,加之張起靈的幻術高深莫測,當場在她面前施法變為神獸麒麟,騰雲駕霧好不氣派,樂樂才淚眼朦胧的信他幾分。
“挺能忽悠。”
聽完吳邪的長篇大論,解雨臣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吳邪疑惑:“去哪?”
“回院子,吳師伯沒有騙你們,障眼法是玄機宗的功法,隻有内門弟子可以學習,恰巧,我母親就曾是玄機宗的内門弟子。”解雨臣輕描淡寫,眉尾稍稍一挑。
吳邪和王胖子對視一眼:“親師兄!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