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安的眸色微沉,在汪燦發覺前不疾不徐地撇開臉,他平靜道:“以前總是帶着假面行走,以後想用本名示人。”
“我覺得狼蛛很适合你,有點可惜。”
聞言不知怎麼,木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指腹和關節都結着厚厚的老繭,虎口最明顯,是常年握槍才會有的痕迹。
他久久靜默,汪燦習以為常,正準備換個話題來講,木安卻忽然開口道
“有一種黃蜂,體型大如麻雀,能做到完全無視狼蛛的刺毛與毒液,它們會先用蟄針刺紮狼蛛神經系統,将狼蛛麻醉,然後把卵産到狼蛛腹部,幼蟲孵化後,靠吃狼蛛肉生長,等到足夠大的時候,它們會破體而出。”
聲音低如沉井,木安眼裡沒有明顯的情緒在波動,宛若一潭泛動微波的靜流。
汪燦疑惑地皺皺眉:“我不太懂,是因為狼蛛有天敵,不夠強大,所以你要放棄這個代号?”
“你可以這麼理解。”
木安的眼睛歸于沉寂。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對汪燦期待,還是對自己期待。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在人人都對族規趨之若鹜的汪家,或許不會再有人能聽懂了。
悄無聲息擰緊的指節又漸次松開,心髒在胸腔穩定的跳動着,他移開視線,看到外面燦爛的暖陽肆意灑落,在耀目的金色之中,跑道兩邊枯槁的樹木孤零零立着,殘弱不堪,唯有樹梢還在向上奮力延伸,半枯的葉子卻已然搖搖欲墜。
汪家在民間大肆收養孤兒,加以培養,從小灌輸族訓與家族的使命,以此麻痹他們的認知,不允許他們有任何的私情私愛,仿佛他們生來的意義就是為與張家抗衡。
直到他們長大成人,靈魂被蠶食殆盡,成為一具隻會殺人的行屍走肉,最後破出軀體的是什麼,是他們自己,還是寄存着汪家意志的空殼。
感情于他們而言,又是什麼呢?
木安不知道,但是他突然想抗拒了,他不想成為狼蛛,成為被黃蜂吸食利用的軀殼。
當他看到世界另一面的時候,他希望他是他自己,而不是被汪家委以重任的工具。
“我明白你不喜歡弱者,信奉強權法則,局限于生物鍊的某一環,确實不适用你。”
汪燦的聲音将木安拉回現實,他擡頭,白熾燈投下的光打在他臉上,冷白如雪,恰到好處遮住他微微失神的面容。
片刻,木安恢複如常,汪燦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發現他的異樣,黑夜入眸的瞳仁在此時灼灼生亮,他笑着道
“老大,我還記得你當初的結業評語,他們覺得你身上有無數種可能性,事實上,你比他們設想的還要優秀,我相信你會一直向上走,遲早有一天,你會去到我看不見的高度,俯瞰整個汪家,他們都會仰望你、羨慕你,更或者——嫉妒你。”
在木安身邊,汪燦赤誠的一如幾年前。
彼時的汪燦年紀尚小,體格并不如現在的健壯,他站在訓練場的門口,更多的是瘦弱,可是當他仰頭看着木安的時候,眼裡卻全是灼熱的光,如同看星星一般。
“總之,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呼吸沉靜下來,木安聽見汪燦随意的一句,下意識道出的鄭重被刻意隐藏起來,隻留下疏淡的幾筆,着墨于尾音。
沒有等候木安回複,汪燦有意岔開話題,問道:“話說,下次任務你要去哪兒?”
“貴州,你呢?”木安回問。
“我去無人區,大單子,和咱們兩年前那次差不多,老實講,我心裡有些沒底。”
講完汪燦自覺不能太露怯,否則會被木安厭煩,于是就追問他去貴州的哪塊兒地方,他可以幫忙整理資料。
“在烏蒙山。”木安簡短道。
“聽着不像大活計,怎麼讓你去。”
汪燦蹙着眉,想申饬兩句,見木安不以為意才勉勉強強作罷。
他先前去過兩次貴州,按着記憶跟木安講起貴州的氣候和地勢,他兀自講着,透過他如今堅毅的雙眼,木安好像能望見許多年前的他,時光在他眉間沒有留下刻痕,他的意氣風發,和小時候絲毫不差。
眼皮輕跳,木安忽而靜靜道
“阿燦,沒有我,你也會做得很好。”
汪燦被打斷,驚訝一瞬,木安容色淡淡地挪開注視,他旋即反應過來,笑容更盛
“當然,總不能給你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