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算咳嗽着,嘴裡不停有血液滲出,他望着木安,眼裡露出一絲戲谑。
“你與其忙着威脅我,不如先去見見你的老朋友,他們都挺想你的。”
木安手指乍然一僵,身側的手掌下意識蜷縮起來,往裡握了握,他眼神沉住半晌,松開江子算,平靜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會懂的,不用太久。”
說完被吳邪一平底鍋敲昏:“我懂你個仙人闆闆,沒完了還,你姐沒教過你反派通常死于話多嗎,傻逼玩意。”
江子算癱倒如屍,幾人按計劃去料理,于是各自忙碌起來,沒人問起方才的種種,隻有胖子欲言又止,最後被吳邪拉走。
這就是跟聰明人共事的好處,他們明白分寸,什麼可以問,什麼需要避諱,心中自有定數,無需他多找借口。
可是對于過往的一切,即使他人不提,他又真的做到熟視無睹嗎。
木安不知道,也沒有答案。
——
雷城塔底。
木安藏身于縫隙,周圍鋪着滿滿當當的青銅簧片,一路向下蔓延,宛如鏽綠的河水,一眼看不到盡頭。
銅鏽味漂浮在鼻尖,澀澀的拂過氣管,木安略略屏息,沒有雷聲的時候,空氣靜谧至極,他能聽見自己心髒穩定跳動的聲音,撞擊着肋骨,帶來一陣陣鈍重的疼痛。
在裂口架上槍械,又快速調整好瞄準器,雖然久不握槍,熟悉的感覺卻沒有半分生疏,木安上手極快,如同經年的老搭檔再度合作一般,他就勢壓低身子,端穩槍身,通過透光的一道裂縫,輕而易舉将底下的情況盡收眼底。
太久沒有見到汪燦,他與以前的區别不大,身量略高,手臂與腿部的肌肉好似強壯不少,五官仿佛被歲月着重雕刻過,眉宇間更添狠辣,臉廓淩冽如刀劍。
闊别多年,木安驚詫于自己還記得他過去的模樣,面容體格,清晰的一如六年以前。
現在的汪燦已經能獨當一面,不再是曾經出任務都會自覺忐忑的愣頭青,木安冷眼旁觀,隻見他樣樣都穩妥周全,指揮下屬、操控戰局,指令下達的精準确切,甚至于對峙時還一度逼得吳邪他們節節敗退。
風霜在汪燦身上留下的印記,傷疤與苦痛,在如今看來,似乎變得不值一提。
木安的情緒或許是微妙的,但是局勢不容他傷感春秋,木樂樂貿然偷襲,被汪燦抓住腳踝扯回,他戰鬥一向幹脆利落,出手必下殺招,果不其然,猛然劈向樂樂的長刀轉瞬即至,樂樂遭受汪家人圍攻,應對乏力。
呼吸鈍鈍地凝住,槍管迅速劃過大半攢動的人頭,在刹那間準确無誤對上汪燦的太陽穴,他好像對暗處的埋伏全無防備,隻專注于眼前下,任由薄弱點暴露在外。
目前的距離足夠,木安有把握能一擊斃命。
刀鋒不等人,思量兩秒的功夫,眼看樂樂即将被砍刀重創,木安飛快壓穩槍械,在瞄準線校準的瞬間,久遠的記憶忽然冒出腦海,像是猝不及防襲來的風痕——
“阿燦,沒有我,你也會做得很好。”
槍管竟然下意識一垂,等到木安回過神來時,他扣動扳機的位置已然偏離要害,子彈打中汪燦的肩膀,一時間血流成河,汪燦被傷勢所阻,樂樂的危機得以暫解。
木安望着自己的右手,動一動食指,關節明顯是僵滞的,他眉心靜的沒有掀起分毫漣漪,能聽到的唯有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他無聲地低下頭,目光閃爍不定,仿佛過往的走馬燈都在一瞬掠過,他再看回去時,發現汪燦面露輕哂,揚着頭顱,正對虛無的前方挑釁一笑,他知道,汪燦是在找他。
後來,汪燦掐着樂樂的脖子轉向他,高聲叫着他的名字,要他現身。
木安看着面目猙獰的汪燦,看着樂樂幾近窒息的痛苦,緊繃許久的心弦終于斷裂,有什麼東西倏地一下落地。
冷卻的思想凝固在腦内,木安深呼吸一口氣,表情在頃刻冷肅下來,他壓低槍身,瞄準鏡穩穩對準汪燦的頭部,心無雜念,指頭直接抵住扳機,鎮定的血液似乎都快靜止。
汪燦像是能感知到一樣,他眼睛雖是模糊的,漫無目的遊離着,嘴角嘲諷的笑容卻莫名揚起幾分笃定。
木安眉心一跳,開槍的手勢竟然就這麼微微一停,直至張起靈在千鈞一發救下樂樂,汪燦被摔到牆邊,吐出巨量的鮮血,木安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他看見汪燦抹掉嘴邊的殘血,伏在地上擡頭,神情難掩失望。
汪燦,他在故意激怒木安。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證明給木安看——你在地獄裡待過,你一輩子都是惡魔。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木安沒有開槍。
汪燦在朦胧的血色中望向上方,他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得到,隻是執着地仰頭。
胸腔的痛意在體内橫沖直撞,如浪潮般洶湧而來,擡着頭會讓痛楚更加劇烈,可他全然不顧,執拗地不肯移開視線。
積蓄三十年的雷聲在餘震中漸漸停止,汪燦看着吳邪他們遠去,目光拉的極遠。
在他們背影即将消失在裂口的前一秒,汪燦突然低頭笑出聲來,血珠在他笑的時候一滴一滴落下,沿着下颚線,在地闆上綻放出壯烈的色彩。
六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他們從并肩而行走到擦肩而過。
間隔着遙遠的長河,無人知曉他們心裡是否有不甘,是否有難過。
時光沒有給他們和解的機會。
直到最後,他們都沒有再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