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喪靠在我身上,呼吸于他而言仿佛是沉重的負擔,我能清楚感受到他肌肉的虛弱,凸出的骨骼硌着我的肩膀,如同幹枯的竹節,孱弱不堪。
他笑的非常勉強,弧度虛浮在嘴角,但還是在笑:“高見談不上,隻不過之前聽你們提起墨子,剛剛忽然想起點事兒。”
“你别說話了,先歇着吧。”我忍不住道。
小哥見狀也走上來,幫着我一塊扶住劉喪,他搖搖頭:“我沒事,還沒那麼虛。”
“到底什麼事,少點廢話,高點效率,胖子還等着出發。”天真催促道。
劉喪嘴唇微微顫抖,深呼吸一口氣,一腔的氣息突然出盡,像是下定很大的決心。
眉目淩冽如劍,裹挾着縷縷的寒意,面色卻逐漸堅毅起來:“以前我師傅告訴過我,古戰場多有地道,可以直通城門令人防不勝防,而敵方開鑿地道時發出的聲音傳播速度很高,在城牆内挖井放置水缸,再蒙上一層薄薄的牛皮,挖掘聲可以激起缸體共振,在地上的人隻要隔着牛皮聽,就能聽到敵人的位置。”
我靜靜聽着劉喪的講解,而在我聽到缸體共振的時候,總覺得十分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或者在某本書上看過,但因為太過久遠,有些記不清了。
“然後呢?”
天真不明所以。
劉喪的眼底色彩稀薄,明滅不定,定定地看着天真,卻并不開口。
我還在思考缸體共振的出處,小哥見我冥思苦想而不得,伸手揉揉我的腦袋。
奇怪的是,此時他眸中竟藏着一聲若有似無的微歎,如微風輕起,拂過窗簾,蕩開一地細碎的剪影,聲線更輕:“是地聽,記載于《墨子·備穴》。”
對對對!是地聽,黑瞎子教過的!
我記得劉喪在平潭的灘塗上用過,當時還被胖子嘲笑是尿壺。
百民國應用墨守之術甚廣,會用地聽不足為奇,但劉喪如今乍然提起,難道是……
一時間我們神色各異,複雜猶如交纏的海藻,天真用洛陽鏟鑿擊幾下地面,示意胖子停下來,他大聲問道怎麼回事,天真卻沒回答,隻回頭看向劉喪:“你想幹什麼?”
劉喪不言不語,安靜地擡起頭,目光越過所有人的面頰,徑直地落在石牆上,黑暗交雜出混沌的浮斑,覆于牆面,流動不停。
他眼眸又緩緩下移,最終定格在地面。
“我現在身上雖然沒有地聽,但我可以就地取材,組裝個簡易版的,隻要有牛皮就行,到時候罩在地上,胖子在下面發出大一點的聲響,我可以聽清地下全部的隧道,重複兩三次,我就能找出一條通向城内的路。”
“……”
我像是被棉團堵住喉嚨,一下子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覺得胸腔湧起一陣陣的酸澀,似深井般冰涼入心,刺骨的同時,其中滋味難以言喻,扶着劉喪的手掌漸漸收緊。
天真的面色同樣五味雜陳,眼中再不見以往的針鋒相對,複雜的宛若一池濁水。
地聽作為輔助聽覺的工具,本身就極為聚音,兼之整個迷宮大的如悶鐘一般,雜音無法傳導出去,如果強行以這種狀态使用自己的聽力,毫無疑問,他會失聰。
“不行。”
寂靜片刻,我們都異口同聲地拒絕。
劉喪看着我們百感交集的樣子,停頓一會,竟挑着眉毛笑了出來:“你們不會以為我是要打白工吧?我才不幹木安那種蠢事,當然是要給錢的,回去記得跟尾款一起結給我,而且聽地下的動靜,隻用一隻耳朵就行,另一隻留着,夠我生活。”
“滾蛋!我們不吃人血饅頭!你以為你有多厲害,什麼事靠你耳朵都能解決!又沒到生死一線的地步,我們總有其他辦法!”
突然我就怒了,對他吼道。
因為我從他風輕雲淨的眼睛裡,看到一絲極其細微,卻異常堅定的決絕,鋒利如刃。
那樣的目光,我實在太熟悉太熟悉,熟悉到一看見,大腦就會本能的抗拒。
劉喪就笑,笑的讓人想打他:“像我這樣的人,沒有什麼是不能明碼标價的,你們出錢我出力,一樁好買賣。”
“好你媽個頭,你敢用我就敢讓我哥不給你尾款!我們黑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