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發小很懂怎麼用婉轉的措辭說出最暴擊的話,天真當場就不幹了,說你明裡暗裡擠兌誰呢,别說下雨,哪怕下海綿寶寶今天他也得趕過去給他賀壽,讓他準備好打臉吧。
誇下海口的天真挂掉電話,扯着我們走出機場,找到最近的車行租輛車一路高速開到廈門,120的車速飚了三個多小時,我和胖子抓着門把手,都感覺自己在騰雲駕霧。
路上,天真很有先見之明的讓王盟在網上訂廈門最早去北京的票,但國慶小長假的票,大家都想出去玩,北京和廈門又都有熱門旅遊景點,不提前一兩個星期壓根就訂不到。
天真又是罵又施壓的,逼的王盟就差跳樓了,最終王盟被整的沒辦法,隻能訂票先讓我們去石家莊,再買火車票轉到北京。
從火車站下來的時候,我覺着我全身的陽氣都被折騰的散了七八成,小哥扶着我上出租車,又扶着我下出租車,最後像拖條臘腸似的把我拖進了小花的四合院。
小花在北京有好多套房子,具體多少不知道,總之是說出來會讓人理智下線的數字。
而這套四合院是他對外社交的唯一住所,我們進去時滿院子的賀禮還沒整理幹淨,當天北京的夜晚是沒什麼星星的,但因為小花的院子太過金碧輝煌,金銀财寶跟豬頭肉一樣對,整個四合院都是閃閃發光的,空氣生冷,充斥着種貪污腐敗的氣息。
天真咬着牙根走進大門,小花正坐在真皮沙發上看史努比的動畫,屋裡也烏泱泱的全是禮物,胖子對富貴眼饞心熱,随手拿起個禮盒一打開,裡面的鑽亮的我眼睛都花了兩下,我們一看商标,百達翡麗。
據胖子觀察,那天強顔歡笑的天真後槽牙都嘎吱作響了,回雨村他就預約了牙醫——兩顆蛀牙被他咬裂了。
今年打死天真也不肯再踩點去給小花賀壽,加之我們又要來盲冢,許多準備工作要完成,于是隻在留守北京時簡單置辦一桌飯菜,地點是胖子的鋪子後院,邀請小花來喝一頓算完事。
要是從盲冢回來還趕得及,我們就給小花另行操辦,回不去權當是提前喝了小花的生日酒。
小花日常沒有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常年待在北方,連大蒜都不吃,雖然不經常唱戲,卻非常愛護嗓子。
我聽天真說起過,即使在北京多年,京劇唱的爛熟于心,每年清明節時分,小花都會唱上幾段他師傅教過的湖南花鼓戲。
這次的生日飯,他按照慣例也是不喝酒的,以前到端蛋糕的環節,壽星吹完蠟燭,隻有我吃的最多,小花是從來不吃過甜的食物,但這回我們端上來的蛋糕不尋常,一下就吸引準壽星的注意力。
蛋糕蓬松如雲,清香撲鼻,通身是嫩草一般的淺綠色,沒有什麼裝飾,隻最上面用一層用甜菜汁畫了幾朵歪歪扭扭的小花,一直溫在蒸籠裡,上桌時還冒着卷卷的熱氣。
胖子像模像樣的插上蠟燭,小花吹滅後失笑道:“用發糕冒充蛋糕,也隻有你們想得出來。”天真熱情的切下一塊給他嘗嘗,小花就搖搖頭:“我不吃甜食。”
“知道你不吃,裡面沒放糖。”
“我也沒興趣吃鹹蛋糕。”
天真直接往他手裡一塞:“甜的!”
小花見他堅決,好奇之下嘗了一口,微微詫異地問我們不放糖怎麼會這麼清甜,胖子說是我的主意,我馬上攬功道這是榆錢糕,用榆錢葉子和面蒸出來的糕點,榆錢葉本身就有甜味,還可以清心降火止咳化痰。
天真舉手:“面粉我買的。”胖子道:“面團我和的。”木安被推了一把,也勉勉強強道:“我生的爐子,小哥扇的爐火。”
小花感不感動我不知道,那塊榆錢蛋糕是被他吃的七七八八,微笑不離嘴,看着我們的眼神也總是亮晶晶的。
不過這樣的和顔悅色隻維持到飯後,當他得知我們的禮物就是這個破蛋糕的時候,目光一斂,旋即露出一種“果然是你們”的意味深長,看的我們都有點面紅耳赤。
等我從冗長的富豪生日實錄裡擡起頭,被天真告知斷崖上的戰鬥已經進入尾聲,瞎子和木安正喊我們上去。
我們仨接力着被小哥挨個拽到地面,數不清的殘肢斷臂就這般映入眼簾。
在斷崖中間有個掏空的洞口,從山洞的牆壁到洞内的地闆上,随處可見還在微微跳動的爛肉組織、被削成數截的植物根莖,惡臭鋪天蓋地,綠色毒液更是濺了滿牆滿地。
瞎子和小張哥尚算體面,隻衣服上有幾處破口,木安和千軍萬馬算遭了罪了,渾身近乎被粘液澆灌過一般,擡個手臂都能拉絲,千軍萬馬的嘴邊,還殘留着黃紙符咒的碎屑。
木安一向在地底有着奇迹般的形象管理,這會也跟像隻落湯雞,他把外套脫掉隻留戰術背心,手上拿着一條幹淨的褲子,卻沒有走開去換,另隻手的槍杆子始終對準小張哥,眼神已是極其的不善,殺意不加掩飾。
瞎子他們仨的站位乍看毫無章法,細看實際極其巧妙,一面是懸崖,另外三面都被他們一人一邊的守住關口,小張哥站在正中,想跑都沒地兒跑。
他見狀似乎是想歎氣,但讓胖子兇惡的一瞪,沒有繼續歎下去。
小張哥全程沒有要逃跑的舉動,隻在原地摸索一陣,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盒,取出一根煙點上,在煙霧模糊的掩蓋下,他的聲音,卻宛如雨滴般格外的清晰。
“族長夫人,抱歉,剛才是我失禮了。”
聽着坦誠真摯,仿佛全然發自于肺腑。
我卻不敢再相信,隻戒備地望向他,小哥也擡起眼眸注視着小張哥,他吐出圓圓的煙圈,透過混沌的霧氣,我看見他的眼睛,在一瞬陷入異常的空洞,迷蒙不清。
按理來說,我不應該對這樣一個三番兩次有殺我意圖的人産生共情,但在那一刻,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悲傷,洶湧的,飄渺的,在他幾乎沒有波動的眼裡。
他什麼都沒有做,眼底也沒有任何波瀾,平靜的跟以往從無區别,我忽然感到一陣撕裂般的頭疼,像是有千萬根針在紮入腦海。
我揉着額頭,在逐漸眩暈的視線中,看見小張哥笑了笑,輕聲道:“我幹娘教過我,漂亮而且會騙人的女人,是非常危險的,不要讓她靠近我,或者是我身邊的朋友,因為這種美麗會緻命,她們有着天生的僞裝,像鮮豔的曼陀羅,芬芳,卻能殺人于無形,憑我的能力,沒有任何挽救的辦法,我會被耍的團團轉,最終在無能為力中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每一次,都不會有例外。”
他的聲線很淡,裹挾着一絲對自己的嘲弄,又像歎息,千種萬種情緒,無法言說。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的懷疑也好,他的殺機也罷,不論曾經,至少在剛剛我們對峙的時候,這種凜冽的感情,直接對象并不是作用我,他是透過我,在回憶着什麼。
這不是第一次,他在我身上探尋過去。
這時的我頭痛欲裂,盡管我真的很想問他幾句話,但我覺得我頭蓋骨好像在下一秒就要被針鑽裂了,我隻得對小張哥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下不為例。”
胖子對我的高高舉起又輕易放下感到奇怪,正要問我怎麼回事,小哥一擡手,示意他們噤聲,扶住東倒西歪的我,而後穩穩攙着我走到一處幹淨的地方,扶我坐下,低聲道:“先休息一會。”
我握着小哥的手掌,萎靡不振地點點頭,靠在他肩頭,由着他輕輕幫我按摩着太陽穴。
鑽心的疼痛讓我看什麼都變得十分渾濁,昏昏沉沉的同時,我聽見不遠處的天真似乎是驚呼了一聲,喊道門上有壁畫。
再後來紛紛擾擾的吵鬧聲裡,我的意識就漸漸開始模糊,卻并沒有睡着,隻是什麼都幹不了,什麼都感受不到,像漂浮在死海之上,空虛而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