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他才如夢初醒般望向我,像在對我笑,又像在笑自己,語氣卻平緩的猶如歸零的心電圖:“我為什麼?我要張家繼續存續。”
“讓張家再維持這樣的延續方式,以後家族裡會出現多少個張起靈,多少個張海鹽,多少個被迫或自願将餘生都投進家族偉業的無辜者,你想過嗎?這是你想要的張家嗎?”
“是。”
他答的毫不猶豫,眼瞳上血絲密布,迸出一縷偏執的光:“這就是我想要的張家。”
我剛想回答,他立馬打斷道:“現在時代已經不一樣了,你和族長可以建立新的秩序,組建新的張家,過去的錯誤都能夠得到修補,在你們手中,會有一個完全不同于從前的張家誕生,夫人,隻要你們想,沒什麼不可以。”
“小張哥,恕我直言,張家存在的本身就是錯誤,無法修補。”
小張哥的笑容擴大,變得非常耐人尋味,他擡了擡眼皮,凝視着我的視線卻逐漸尖銳。
“夫人,你要是真的無欲無求,想成為維護社會法則的聖人,為何要通過終極讓自己長生,讓自己身邊的人都得到長生,你并不是沒有私欲,你到底在堅守什麼?或者我們來猜猜看,這裡平白無故出現這麼多蟲子和蟲卵,當初的林士之,究竟要幹什麼?”
“我知道,他改變地宮的風水,讓龍脈偏移,拿七星打劫的格局奪取靈氣制造養屍地,利用養屍地豢養蟲人的本體,再用來種植蟲子,他的妻子是張家人,是族長的女兒,有幾百年漫長的壽命,他想長生,想陪在妻子身邊,地底現存的蟲人,都是他掩埋不掉的罪證。”
我頓一頓:“至于你的疑問,還是那句話,我們是凡人,但同樣的,我們也隻是凡人。”
小張哥訝然一瞬,旋即坦然,對我後半句話避而不談:“其實我挺欣賞他的,人有私心不是壞事,有欲望才會有追求,才像個鮮活的人。”
“可是無論他的目的如何,他最終并沒有實施,你問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意義?人活一生,要都隻為追尋虛無缥缈的意義,不覺得過于無趣了。”
我點頭:“既然你都清楚,為什麼還要堅持?”
不等他回複,我又道:“是為你,還是張海俠?”
小張哥眼中的光暗了暗,難得沒有對我失态,而是苦笑道:“你總是用他來戳我心肺。”
“我說的是實話。”
他低下頭去:“我明白。”
底下傳來人群喧鬧的聲音,以胖子的叫罵聲尤其突出,熙熙攘攘。
實際上我不應該跟他說這些,他大概率不會聽,我們的關系也惡化到就算我拿刀捅死他都不意外的地步了。
但最近,印象裡在南洋看到的一幕幕,總會在不經意間浮現在眼前。
陰險狡詐的張海鹽令我讨厭,在馬六甲互相扶持着走過冗長歲月的張海俠和張海樓卻會讓我心軟。
我站起來,瞥他一眼:“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上次的開誠布公。”
見他向我颔首,我接着道:“你說的沒錯,像我們這樣的人,光是活着需要别人付出巨大的代價來換取,但正因為我們這種人的生命來之不易,在更多時候,我們活着的意義,已經大過于活着的本身,如果你不知道該成為什麼樣的自己,不如成為别人眼中的你,成為張海俠希望你成為的張海鹽,承載着他的意志,一同活下去。”
小張哥看着我,一言不發。
我想我是多餘跟他說這老多話了,簡直在浪費口水。
活動活動筋骨,我站到枝幹邊緣,注視着小哥他們前進的光點向我們靠近。
胖子把手電筒往上照,使勁晃着燈語,大聲喊我,問我怎麼樣,我一嗓子嚎過去說我好的很,小張哥那個腦殘被我制服了,翻不出風浪了。
“讓他給老子等着!”
胖子喊的撕心裂肺,聲調都要劈叉了。
我應着聲,扭頭讓黑瞎子下來,可以準備準備跟我們彙合了。
這廂正揣着熱切的心等待我的小夥伴們,安靜如雞的小張哥忽然在我身後道:“你要不再打我兩拳?”
我呵呵一聲,看都沒看他:“不着急,一會兒有的是人收拾你。”
也是給這傻子玩上服從性測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