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丁家的兒子出事了。”翌日天色剛暗下來,王子服風塵仆仆地回到家,分享剛聽來的小道消息。
“說是夜裡不知道沖撞了什麼,暈在藥田邊上,他老爹把人拖回屋到現在也沒醒,像是中邪了。”王子服放下書袋,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水一飲而盡。
嬰甯蹲在花圃裡,不動聲色地揪下一片葉子。
見沒人搭腔,王子服湊過來,低聲問道:“妹妹,你覺得這事兒跟纏着我的那些東西有關嗎?”
還真有。嬰甯尴尬地拍掉手上的土:“怎麼會。你想多了吧!”
“我們村向來沒這些怪事的,可這一陣子,又是我又是巴屠子,現在連老丁家都……”王子服越說越激動,直到母親丢下手裡的韭菜瞥他一眼,這才消停下來,“……我覺得這事不對,要不我們去丁家看看?”
等的就是這句話——嬰甯一拍大腿“噌”的站起身:“唉,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勉強走一趟吧!”
王子服點點頭,笨兮兮地跟了上去。母親有些無語,看着兩人出門遠去,良久後搖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長歎一聲。
……
老丁頭坐在院子裡,好似一夜蒼老了十歲。
他頭一次責怪自己成了獸醫,不會給人看病。村裡的大夫都看了一遍,瞧不出毛病,他也幫不上忙。
他沒有弟兄,媳婦兒難産死了。這個兒子是他唯一的血脈,年紀尚輕,還沒有成家呢。一隻母雞咯咯叫着,蹲進草垛裡“撲通”下了個蛋又走開了。看着那顆微微冒着熱氣的蛋,他覺得自己還不如一隻雞。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在他家院門口探進來又縮回去,是村裡巫婆養大的孤女。小丫頭聽說了這家有人中邪,本是借機來賺點銅闆的,可礙于老頭子可憐,怎麼也不好意思開口。
終究年紀小面皮薄。老丁頭想着,人醫、巫醫、獸醫,本是救死扶傷的行當,可真在幹出名堂之前,誰還不是從挨家挨戶找晦氣開始的。
他兒子不稀罕隻看些雞鴨牛羊,一心想進城做懸壺濟世的名醫。可在他看來,丢棄家傳另起爐竈才是沒種。
——能從閻王手裡搶命,誰管你懸的是藥壺還是尿壺。
“……”老丁頭忽然起身,走進屋翻出他爺爺傳給他爹、他爹又傳給他的那套鐵針擺好,下跪沖針包深深一叩,“列祖列宗,列祖列宗……保佑我兒,不求光耀門楣,但求他平安渡過此劫保全性命……”
“梆梆梆。”
老丁頭還道是祖宗真顯靈了,誰知一轉頭,眼前赫然是他此時此刻最最不想見到的人——
“老爺子,要不要幫忙啊。”嬰甯抱臂倚在門邊,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
“防風二兩、花椒八粒、艾葉一大把,石灰一小把。”嬰甯想着橫豎都是忽悠,幹脆大言不慚道,“再來一斤櫻桃。”
“櫻桃?”老丁頭本就半信半疑,聽到這裡更是不信,“你是诓我不通巫術?從沒聽過驅邪要用櫻桃。”
王子服站在一旁,汗流浃背。
“快去,我聞見你家廚房裡有一筐呢。”
老丁頭黑着臉取來,果不其然,大半都進了嬰甯的肚子。
那小丫頭扒着門好奇地往裡張望,嬰甯幹脆分了她一把櫻桃,叫她走進來好好地看。
煮藥水的時候,嬰甯看這小孩黑黑瘦瘦,衣服頭發卻很幹淨,就問起她是什麼人。小丫頭低着頭不好意思說話,王子服替她答道:“村裡原本有個巫婆,十年前在河邊撿到這麼個孩子養大了。可憐她們相依為命,去年巫婆病死了,隻剩她一個。”
嬰甯雖不是孤兒,也是死過媽的,所以對這小孩格外在意一些。她心不在焉地扇扇火,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王子服看出小孩膽子小,便耐心地拍拍她肩膀:“不用怕,我是王秀才,你記得嗎?你婆婆的表文是我寫的。”
那小丫頭擡起眼,慌慌張張地看了眼王子服的臉,又匆匆低下頭。嬰甯撓撓頭:“這麼神秘啊,名字都不能說。”
藥水咕嘟了半晌,嬰甯腿也蹲麻了,站起身打算出去繼續忽悠老丁頭——
“沒有……名字。”小丫頭忽然開口,像是很怕她就此不再搭理自己似的。
嬰甯這才看清楚,小孩天生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亮得出奇,瞳色很淺,近乎明黃……
不對。
嬰甯忽然彎腰捧起小女孩的臉,湊近了仔細端詳那一雙怪異的眼睛。
傳說虞舜目有雙瞳,是帝王之相。後來不少人稱王逐鹿,都有樣學樣地宣稱自己有異于常人的雙眼。
而這小孩臉上的,是一雙真正的、可以見鬼神通靈氣的純金色眼瞳。或許也正是這雙金眼,讓她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入河水、九死一生。
嬰甯想到牛眼可以通靈,靈光一現:“沒有名字,那我給你起一個,叫小牛,怎麼樣?”
“……”自然是不怎麼樣。那小丫頭将腦袋從嬰甯手裡拔出來,揉了揉臉,“沒有名字,但是他們都叫我小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