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後院着實不太平,讓姑娘見笑了。”
嬰甯原本正端着茶杯掩飾尴尬,卻不慎和李三貴撞上了眼神。李三貴一臉的誠懇:“說來慚愧,我一介白身,也沒本事考取功名光耀門楣,隻能為家族開枝散葉、延續宗祧……”
嬰甯幹笑一聲:“哈哈,理解,理解。”
李三貴壓低聲音,像是特别難以啟齒似的:“如今我也四十大幾了。夫人為我生了幾個孩子,可惜隻有兩個男孩。”
我家沒有男孩。嬰甯腹诽,多生幾個好啊,等過幾年他們在你的病床前争産奪業就舒服了。
“——再加上夫人這幾年身子也不大好了,我才出此下策,收了個多年的婢子做通房。”裡三貴一拍大腿,一臉的懊悔,“我早知她是個善妒的悍婦,可實在沒想到她下手竟是如此的惡毒!”
地上那黃衣侍女又是一陣哭天搶地:“求老爺做主啊……”
一時間廳上鬧成一團,嬰甯實在是坐不住了:“我再怎麼說也算半個大夫,要不,先讓我看看那位……呃,秋小姨的的傷勢如何?”
她這一句話正中李三貴下懷。他一時間幾乎掩飾不住喜色,立刻滿口答應。
嬰甯雖知道此事有詐,卻也不好立刻與他撕破臉皮。一大屋子人就這麼亂七八糟、浩浩蕩蕩地沖進李氏内院。
……
天色亮透了,王子服才悠悠閑閑地跨進縣學院的大門。
平日裡與他相熟的同窗見了他,打趣道:“王兄家裡有什麼喜事了,氣色這麼好?”
王子服想伸手摸臉,又強忍住了,隻問:“怎麼,我平日裡臉色很差嗎?”
“這話說的,你家離得那麼遠,每日光趕車都要一個時辰吧?”同窗本無惡意,出口後卻覺得不妥,連忙找補,“我的意思是,今日王兄比平日還要俊上幾分呢,家裡夫人可高興了吧?”
王子服娶親也有一陣子了,大家仍喜歡拿這事打趣他。他包容地笑了笑,解釋道:“我們夫婦二人近幾日有些事要辦,暫住在縣城裡,上下學也方便些。”
同窗也無意刺探他的私事,攬住他的肩:“早說啊!你們還要留多久,幹脆不要住店了,住到我家來。夜裡我帶你出去……”
他四下望了望,湊在王子服耳邊低聲說了幾個字。
王子服連忙将他的胳膊從自己身上摘下來:“使不得使不得。”
“這有什麼的!”同窗哈哈大笑,用力撞了他一下,“又不是個小童子了,怕什麼?”
王子服與他說不明白,隻能擺擺手,拔腿就走。
同窗卻追上來,和他炫耀自己見過的柳綠花紅:“你沒去過怎麼知道不好呢?獨萍樓的曲藝、污酒閣的琵琶都是一絕——還有教坊司的張氏姐妹,會跳一種獨門的軟舞,縣裡别處都看不到的!”
他見說不動王子服,隻得無奈地推他一把:“白瞎。别人若要我帶,我還不樂意帶他去呢。”
王子服一拱手,油鹽不進:“我們男子讀書雖苦,也不能忘了潔身自好。多謝兄長想着我,我真不去了。”
“這話是誰教你的?”同窗聽了,瞠目結舌了一會兒,又大笑起來,“王兄,你莫不是娶了個母老虎,天天耳提面命要你隻取一瓢飲吧。”
不是母老虎,是母狐狸。王子服與他說不通,隻能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勵。
同窗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總覺得有些窩囊,卻又說不上來。
王子服幽幽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
冷僻雜亂的一間廂房裡,裡裡外外擠滿了家丁和侍女。嬰甯被領着穿過人群,一進屋便看見滿地的姹紫嫣紅。
那是個遍體鱗傷的少女,從身形上看也不過十四五的年齡。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爛了,露出血淋淋的傷痕,觸目驚心。
她旁邊倒是跪了兩三個年紀相仿的侍女,皆是哭哭啼啼的。奇怪的在于,滿屋子的人都離她遠遠的,好像在躲瘟神一般。
嬰甯連忙在她身邊蹲下,先探了探呼吸脈搏,又叫李三貴屏退無關的人,将窗子打開透透氣。
人倒是還活着,隻是不知傷得有多重,能不能挪動。
嬰甯大緻看了看那幾處大的傷口,幾乎都是軟鞭一類的東西抽出來的。有幾處打在了關節窩的軟肉上,暗色的血流個不停。
“不成,這還得找專門看人的大夫來瞧才行。”嬰甯先用布子給她按住止了血,才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發絲撥開,露出臉來。
果真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李三貴這時才大聲叫人去請大夫,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上前來。
“這真是夫人打的?”他掃視着那少女身邊的侍婢,語氣好似帶着不可置信,“哪有内宅婦人會下這樣的狠手?你們幾個可不要包庇着誰,反而來攀污夫人。”
那些侍婢一個比一個瘦小,看起來也就和小泥鳅差不多歲數。其中一個大着膽子開口:“就、就是夫人!”
嬰甯摸摸那少女骨頭上沒有大傷,便将她打橫抱起來,輕輕放在床榻上。
她要了幹淨的水,蘸着布子将對方身上傷口的周圍清理幹淨。看起來隻是被打得太厲害,加上流了不少血,虛弱地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