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冰冷無形的霧氣,纏繞上我的腳踝。月光下,枝桠的影子落在慘白的地面上,黑壓壓的一片,張牙舞爪的造型宛如童話故事裡會吃人的妖精。
一步,兩步,三步。
林間小路亂石叢生,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奔跑并非易事。
嘿,你該休息了!
飽受疼痛的腳掌很不滿,大聲地叫嚣着。可滲入骨髓的寒意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紮入脊背,讓我不敢彎腰、不敢低頭、更不敢停留。
……那可是魔鬼啊。
忍着泛上喉嚨的陣陣惡心,我艱難回想着前不久見到的場景。
在四處遊曆的旅途中,我經過一個村莊。奇怪的是,村子裡沒人,于是我做出了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在這裡留宿。拜托,我真的以為這地方早就荒廢了!我研究過如何在野外露營,實踐理論知識根本不成問題。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裡住了一群惡魔。他們晝伏夜出,有着慘白的膚色和猩紅的眼睛,隐藏在黑暗裡,走路沒有動靜,簡直和蝙蝠一模一樣。
很不幸,我撞破了他們的捕獵現場。這群該死的魔鬼,居然以人類為食。
砰!
我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大幅度顫抖。衣襟幾乎要被冷汗打濕了,因為劇烈奔跑,我的體溫有些發燙,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瘋狂湧動。
但是不能停下。
努力抑制住渾身不适,我使出渾身解數向遠方跑去。雖然很累,很難受,但是拜托了……不要停下。我不敢想象停下來的後果是什麼,被當場滅口,還是綁回去吃掉?就本質而言,兩種選項并無區别。
前方忽然變得寬敞起來,視線的盡頭出現一個矮小的身影,有點像……一個小姑娘。
我離她越來越近了,甚至能看清女孩亞麻色的發絲和純白的棉布裙。“這裡怎麼會有人?”女孩回頭望向我,她有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快跑。”這是我唯一的念頭,脫口而出的嘶啞聲音給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為什麼?”女孩很驚訝,剛伸出一隻細白的手,就被我緊緊牽住,動作熟練到這仿佛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這附近有魔鬼。”我的語氣近乎哽咽:“快跑……不要被他們發現,他們會吃人的。”
她頓了幾秒鐘,似乎在思考話語中的意味。“魔鬼……”我輕輕地重複道:“那是某種黑色的、移速很快、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會把我們吃掉嗎?”
“會……吧?”
“你怎麼知道?”
“我親眼看到了。”怕她不信,我急忙補充:“就在剛才,他們在後面的村子裡捕獵。”
“你在撒謊。”
女孩回握我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落在我的皮膚上像一片純白的羽毛。“不是這樣的。”她眼中清澈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紋:“你一直都知道。”
忽地,她松懈了力度,那隻屬于孩童的手伸到我面前。女孩的手心攤開着,掌中有一朵燦爛的金色波斯菊。
“他不會傷害你。”她笑了一下,眼睛彎成兩道漂亮的月牙兒。
“辛西娅,你一直都知道。”
……
“辛西娅!”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超越了時間的概念。
我意識有些模糊,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亞麻色頭發、藍眼睛的小女孩。我睜開眼,古銅色的天花闆映入眼簾。啊,還是這麼昏暗,他們真的不考慮改善一下光線嗎?
“醒了?”
尖銳嗓音響起的一瞬間,我混亂的思緒猛地沉入一潭冰水,所有事情變得清晰無比。
……原來我還在沃爾圖裡。
海蒂大概扮演着“引誘者”的角色,職責是帶人類遊客進入普利奧宮,喂飽大家的肚子。盡管這算不上什麼秘密,可撞到捕獵現場的滋味真是一言難盡……或者說,糟糕透頂。
我無法簡單地把責任歸咎于他們。是自然法則決定了這一切:人類以動植物為食,吸血鬼以人類為食。雖然有像卡倫家那樣另辟蹊徑的特例,可人血一直是吸血鬼食譜上的最佳選擇。
他們就是以血液為生的——生存是萬物的本能。求生是捕獵的本質需求,我沒有剝奪吸血鬼生存的權利,更無法指責這樣做是錯的……即使我是人類。
在他們的世界裡,違反法律的人隻有死路一條。我能苟活下來、保留剩餘不多的人類生命,僅僅是因為吸血鬼這個物種狗屁不通的愛情概念。
但是,愛情?
在我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戀愛”這個詞語幾乎和我毫無關系。小鎮上的人除了查理和貝拉,我說不上有誰和我有過很深的聯系。而愛情這麼神秘又奧妙的字眼,更不可能毫無預兆地落在我身上。
直到有一天,我被一群吸血鬼綁到他們的皇宮裡,還被貼上了誰的歌者的标簽。
我搞不懂凱厄斯的想法。他不覺得這太奇怪、太荒誕了嗎?如果哪天忽然誰指着一個陌生人對我說:這個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愛人了——我一定尖叫着想要逃離。
我很想敲開他漂亮的金色腦殼看看裡面裝了什麼。這位先生,不對吧,你就這麼坦然接受了一覺醒來自己多了個伴侶?
最重要的是,你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愛情的本質是什麼?古往今來,這個話題在賢者們口中經久流傳。它落入我的腦海,裹上一層混沌的糖漿。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見解……可如果天平本身就是傾斜的,我想我會給出拒絕的答案。
所以說,從一開始就強迫人類和吸血鬼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什麼的……還是太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