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之所以失态,也正事因為想到了這一點。
皇帝權威深重,将整個朝堂,包括他自己的兒子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需要你了,什麼體面和寵愛都給你,不要你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棄如敝屣。
若說他對誰還有點情分,那大概就是太子了吧,隻是可惜,這點微薄的帝王私情,也随着太子一次次犯錯消耗殆盡,如今的皇帝,雖然看起來寬仁,可是說到底,他的骨子裡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鐵血帝王。
“三叔這說的什麼話,雖然如今皇上對八阿哥不喜,但是八阿哥賢德,等太子被廢之後,皇上自也會看到八阿哥的好處,說到底,如今除了太子,又有哪個人能争得過八阿哥呢?皇上年事已高,遲早都是要立儲的。”舜安顔有些不滿道。
隆科多一時有些無語,總不能說,其實早就有個宮鬥高手在暗中布棋了,更不能說,雖然皇上看着年老體衰,其實人家還有十一年好活。
最後隆科多到底還是咽下了這些到嘴邊的話,笑了笑道:“這也隻是我的一家之言。”
見着隆科多沒有争辯,舜安顔心下這才氣順,他轉頭看向佟國維:“瑪法,既然您說這都不是太子的死穴,那您覺得,什麼事才能觸動皇上,讓他老人家處置太子?”
佟國維深深看了孫兒一眼,沉默許久,才道:“自然是觊觎大位,結黨串聯,意圖謀反。”
舜安顔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正該如此!太子第一次被廢就是因為窺視禦帳,有一自然就有二,到時皇上定不會再原諒他!”
看着滿眼放光野心勃勃的侄子,隆科多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麼,而佟國維似乎也對此早有所料,擡了擡手:“行了,别說這些沒譜的事情了,說點眼巴前的事兒吧。”
“華玘的身子骨如何了?之前請了個大夫過去,又說他内裡虧虛,如今可養的好些了?”
這事兒是德克新負責的,他立刻回應:“已經好多了,我前兒去看他,他看着結實了不少,隻是因為到底要守孝,因此也不能吃肉,氣色到底差了一些。”
佟國維聽了隻是點頭:“那就好,他那幾個叔叔都是野心勃勃之人,隻有他好好的,才能壓制得住。”
舜安顔卻是有些不滿:“華玘雖說是八阿哥的表弟,卻并不親近八阿哥,倒是景熙和吳爾占十分賣力。”
隆科多聽了這話自覺有些好笑,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報應吧,雍親王的表弟不也給八阿哥搖旗呐喊嗎?至少八阿哥的表弟沒有支持他的政敵。
佟國維卻搖了搖頭:“一府中人若是都是一個主意,這才是取死之道,國朝雖然優待旗人,等閑不會有破門滅家之禍,但是說到底,安郡王一系子嗣繁茂,沒了你還有他,若想坐得穩爵位,中庸之道才是正理。”
佟國維這番話雖然大有深意,但是明顯是不對舜安顔這樣少年人的胃口,他有些嫌棄的擺了擺手:“說什麼中庸之道,不過是無能罷了,前幾日我去安郡王府上,與華玘也說了幾句話,他言之無物,一看就不成事。”
佟國維看着年輕氣盛的孫子,隻是搖頭,倒是一旁看着一副菩薩樣的德克新,饒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隆科多。
等到會談結束,出了正房大門,舜安顔急匆匆的就往外頭去了,仿佛是想要将佟國維這次的提點落到實處。
而隆科多則是慢慢悠悠的辍在後頭,德克新回頭看了一眼他,張了張口,好似要說什麼,但是下一刻,屋裡便有人出來,将隆科多叫了進去。
德克新站在原地,望着門口的方向眯了眯眼,許久,終于轉頭離開。
佟國維又把隆科多叫回來,自然是想知道四阿哥的這次約他見面的具體情節。
隆科多也不藏着掖着,很快就把今日的對話都說了。
佟國維聽完吧嗒了兩口旱煙,這才道:“四阿哥是個穩重的,如此不疾不徐,才是成大事之人。”
說完又頓了頓:“隻是他膝下子嗣到底不豐。”
說完神色又有些奇怪的凝滞了一瞬:“但是到底比八阿哥強些。”
隆科多被他這話給驚得咳嗽了兩聲,然後有些尴尬的笑笑:“子嗣之事不在多,有頂用的就成,您看安郡王倒是子嗣多,但是一大家子為了個爵位,倒是将人腦子打出了狗腦子。”
佟國維似笑非笑看了隆科多一眼:“你這話到底是在說安郡王,還是在說旁人。”
隆科多又忍不住咳嗽起來:“阿瑪您這是說什麼呢,我自然是在說安郡王。”
佟國維笑着搖了搖頭:“行了,不管你在說誰,世事如此,世人都求個多子多福,隻是如今情勢,卻也強求不得,就和你說的一樣,夠用就成。”
說完他又像是陷入了沉思,許久才道:“還有件事,你要有數,打今兒起,你就不要再和家裡幾個兄弟子侄太過親近了,皇上隻怕是要用你了。”
隆科多沒想到老爺子會這麼說,一時間有些疑惑:“至于如此謹慎嗎?”
“怎麼謹慎都不為過。”佟國維敲了敲煙鍋,抖了抖煙鍋裡的積灰。
“隻要你能更進一步,便是咱們家自此沉寂下去也無妨。”
老爺子一錘定音,隆科多便也不再多問,隻能讷讷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