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以後的字,可不可以就叫‘呦呦’?”她眼巴巴地問。繼承自父親的丹鳳眼,是她臉上最出色的部位,如今洇得紅彤彤的,倒像是隻委屈的小兔子。
“傻孩子,盡說胡話。”叔公的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呦呦風寒時被苦藥熏出眼淚,紅着眼睛勉強灌下湯藥,繼而就被長輩們用蜜餞果幹哄得破涕為笑。她是父母的愛女,被萬千寵愛着長大,從來沒有吃過一點比藥苦的東西,她從哪裡學來的超神入化的箭術呢?更别說她一個人殺光了五龍山的土匪,她哪有這本事呢?
可是他懷裡的這個愛哭鬼,連受了委屈不肯說的表情都一模一樣,明明有手帕偏要用袖子擦眼淚的習慣也從來沒變,又怎麼可能不是他的呦呦呢?
“我記得你兩歲的時候還沒有門檻高,每次都要爬半天……”
“是三歲啦……我兩歲的時候在京城,您還沒有見過我呢。”鹿鳴用手揉了揉眼睛,試圖控制住自己崩潰的情緒,在長輩面前不要太丢臉。
“啊,好像是三歲,叔公年紀大了,很多事都糊塗了。”他笑着,眼尾的皺紋溫和地顯現,不緊不慢道,“我就把你抱到我腿上,給你念《詩三百》。你學的第一首詩就是《鹿鳴》……”
“不是《關雎》嗎?”鹿鳴想了想那沒有标點的豎排版繁體字,覺得頭大,“因為生字太多了,所以我就不讀了,後來翻到《鹿鳴》,發現生字還是很多,氣得我把……”
“氣得你把書給扔了。”叔公笑呵呵,“你父親看到了,訓斥你好半天,我就說了句‘孩子小不懂事’,他就反過來抱怨我做長輩的太過寵溺……天可憐見,誰家有呦呦這樣玉雪可愛的小仙童,都會寵上天的。我說的對吧?”
“您嘴裡的寵上天,就是親自教我讀書寫字畫畫操琴,從父親手裡搶教學時間,為了到底臨什麼字帖讨論半天嗎?”鹿鳴把眼睛都揉疼了,下意識地撒嬌道。
“他非說飛白太過妩媚靈秀……”
【哦?】王羲之鐵粉頭頭發出了不屑一顧的哼唧。
“……像鳳凰一樣,不适合你的性格。一味模仿,反而束手束腳,寫得再好也還是飛白,失去了你自己的味道。”
【哼。】外号是二鳳的某皇帝不服氣。
“所以後來我自我成才,學了個‘四不像’。”鹿鳴自嘲,“幹什麼都沒天賦,又沒有恒心,琴棋書畫樣樣都學,結果樣樣稀松,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
“不,你的箭術,不知道是哪位名師教的,已然是當世一流,臻入化境。”叔公由衷感歎道。
【算你有眼光。】
鹿鳴卻低下了頭,強笑道:“太晚了,叔公先安歇吧,您向來覺少,醜時就會醒了。”
“我隻是不放心你。”
“我沒事了,哭完就好了。”鹿鳴對他露出笑容,腮邊淚痕都還沒幹。
這麼乖的孩子,又怎麼讓人不心疼呢?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終歸是自家的孩子。叔公耽擱許久,慢吞吞地離開了,放下了心底沉甸甸的一塊大石頭。
鹿鳴對着香爐出了會神,看着那火星退到了底部,逐漸湮滅。她想要爬起來,卻因為跪了太久腿腳麻痹,踉跄着摔倒。
【!】李世民的反應是最快的,但他沒有辦法接住跌倒的鹿鳴,情急之下搶了身體的控制權,穩住了岌岌可危的平衡,扶着一側的桌案,迅速站穩。
【小心一點。】他冒了個泡,就沉了下去。
【原來老大你可以不經過我同意直接占領我的身體嗎?那為什麼還要同我商量呢?】鹿鳴輕輕地說,【區區男女之别,根本擋不住你的,天下唾手可得,何必浪費時間在我這個廢物身上呢?】
【你是真心覺得自己是廢物?還是不想努力又覺得天賦不足,所以以這個詞來自輕自賤,讓别人不要對你抱有期待,這樣就不會失望?】李世民一針見血。
【老大你還研究心理學?】鹿鳴被爆殺了,【你都知道還浪費時間?】
【因為我有的是時間。】李世民無所謂,【你幫過我,所以我幫你。你看着順眼,乖巧聽話,但又有自己的想法,堅持火葬和女扮男裝都有點天馬行空——對我來說是這樣,很新奇。我不覺得你是廢物,也不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我願意幫你,願意在你身上花時間,隻是因為我樂意而已。】
【突然有點感動。】鹿鳴續了幾支香,繼續插在香爐裡,怔怔地望着袅袅的香煙。
【我媽媽,以前也喜歡玩香,水香、線香、塔香……她還自己買香爐,買那個很流行的金色葡萄紋香囊小球,博物館的仿制品,裝了香丸,挂在我裙子的腰帶上,可好看了……可是我去了趟公園,掉在地鐵上了……你知道地鐵嗎?那種跑得很快的,地下的,西安每次修地鐵,都能挖出好多墓葬來,可有、可有意思了……】
她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了,李世民覺得頭疼。
【你不會又要哭了吧?】
【才沒有!】鹿鳴捂着眼睛。
【有人來了。】
三嬸嬸輕盈地走進來,食物的香味比她更早抵達。
“我不想驚動旁人,所以隻做了碗面片湯。”三嬸嬸把碗遞過去,“你小時候喜歡管它叫‘貓耳朵’。”
【貓耳朵?】
“貓耳朵?”
“怎麼了?這是你起的名字。”三嬸嬸不動聲色,“你說面片可以捏成貓耳朵的形狀,這樣比較萌比較可愛。我問你萌是什麼意思?植物發芽麼?你說不是啦,萌就是很可愛。”
鹿鳴徹底愣住了。
【所以……你就是鹿鳴,鹿鳴就是你?】李世民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