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王有德的隴西軍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恐怖又不可名狀的災難。
自天子北狩,幼主倉促繼位後,政令出不了行宮,先京城淪陷,後洛陽又被燒,整個九州亂作一團,戎羌到處劫掠,戰火四起,匪盜橫行,人命如草芥。
剛上位的新主的行轅一路南遷,說好聽點叫戰略轉移,說難聽點就是被戎羌追着屁股跑,倉皇出逃,毫無皇帝的權威,惶惶如喪家之犬。
在這樣的情況下,追随英勇善戰的征西将軍王有德起兵,掙個功名利祿,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吧。
最初他們高歌猛進,趁洛陽混亂不堪,大肆劫了一番金銀糧草,就地征兵,裹挾着附近的鄉軍,從十萬變成二十萬,再誇張地渲染渲染,聲勢浩大地向天子行轅逼近。
隻要殺了那沒用的兒皇帝,掌握傳國玉玺,這天下,還不是手到擒來?
王有德在這樣蠢蠢欲動的得意裡,輕易攻破了滄州和堯州,兵鋒直指绀州。
他抓了好幾個從绀州方向來的商人,得到的消息讓他仰天長笑,深覺天命加身,非他其誰!
拿下绀州本來是個棘手的問題,但是鹿青梧偏巧在這時候死了,真是天賜良機!
他差點懷疑這是鹿家設的計謀,為的就是“請君入甕”,但經多方打聽,鹿青梧确實病了好幾個月,也确實是真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鹿家幾個入仕的都是文官,困在小皇帝那邊,九江城全是老弱病殘,沒有一個能主事的人。況且鹿家,本來就是一群書呆子,鹿青梧一死,誰都攔不住他!
抱着莫大的興奮和激動,王有德在拿下豫章郡以後,毫不猶豫地繼續行軍,務必趕在九江城群龍無首的空虛之時長驅直入,占了這個中原最富饒的城池!
他們下午到了楚江邊,江水滔滔,隔岸就是绀州地界。王有德讓人搜集附近所有的漁船,準備好過江的裝備,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分批過江。
而變故就出在了這個淩晨。
王有德正睡得朦朦胧胧,忽然外面電閃雷鳴,狂風大作,箭雨如潮。
成千上萬枝利箭猶如黑白無常的勾魂鎖,頃刻之間就在一片模糊狼藉的驚叫哀嚎裡攪得隴西軍人仰馬翻,東逃西竄。
王有德匆忙着甲,抄起兩個大鐵錘,舉着火把怒喝道:“一幫孬慫!敵軍最多不過幾千人,怕個球!他既然敢夜襲,那就是羊入虎口,死無葬身之地!來人,擊鼓,随我反攻!”
他的出現确實一度鼓舞了士氣,冒着暴雨發起了反擊,但敵人十分狡猾,竟趁亂撤退了。
王有德怒發沖冠,率兵去追。大雨傾盆瓢潑,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噼裡啪啦,猶如在無數爆竹接連不斷地爆開,迷亂了他們的視野。
敵人退向樹林的方向,王有德怒發沖冠,駕着駿馬破開暴雨與狂風,不顧副将的阻攔,徑直沖向了那片樹林。
忽然天光大亮,幾百道紫青的雷電劈開整個天空,宛如一棵倒懸的擎天之樹,張牙舞爪,分裂出數以萬計的蒼白枝丫,從最高的天幕一直延伸到壯闊的楚江。
四下裡鬼影幢幢,豆大的雨點像冰雹似的重重打在隴西軍的盔甲上,冰冷的空氣裡全是血腥和塵土味,仿佛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就在王有德即将沖進樹林的刹那間,更可怖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什麼?”
“什麼東西?”
“啊啊啊——快跑啊!天塌了!”
“混說什麼?天怎麼可能塌?”
“大将軍!大将軍不好了!”
雷聲轟轟,震耳欲聾,頃刻之間,天翻地覆。
火光沖天,煊赫熱烈,像是神話傳說裡的太陽被後羿的神箭射中,從無盡的高空中墜落,帶着熊熊烈火,轟隆隆地照亮整個夜空。
“是隕石!不要慌!是隕石天降!”有人這麼喊道,聲嘶力竭,驚恐萬分,非但沒能安撫下營嘯與嘩變,甚至起了反作用。
恐懼激起的尖叫此起彼伏,到處都是失控踐踏的馬蹄和被踩成肉泥的屍體,血水混在烈火和暴雨裡,雜亂無章,鼓動着每一個人的耳膜。
隕石如白虹貫夜,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隴西軍安營紮寨的地方,巨大的陰影和震動猶如地動山搖,火焰在深坑裡燃燒搖曳,面目猙獰。
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巧這麼荒謬的事?先是莫名其妙的敵軍夜襲,緊接着是反常的狂風暴雨,超出凡人想象的隕石天降,全沖着隴西軍而來。
巧得不像是巧合,竟像是天罰。
王有德血液沸騰,咬着牙勒緊了缰繩,手背上青筋暴起,牙都快咬出血來,才勉強控制住驚吓的駿馬。
連他都尚且如此,何況普通的士卒?早就人仰馬翻,亂作一團漿糊。
王有德耳邊嗡鳴,仿佛地面還在瘋狂震動。暴雨幹擾着他的視野,氤氲的水汽落地成冰珠,很快結成一層光滑高冷的薄冰,風聲鶴唳,血水漫漫,一切都在阻攔着他追擊。
“大将軍!大将軍且聽卑職一言,如今我軍大亂,損失慘重,戰意低迷,還是莫要逞一時之勇,中了敵人的埋伏才是啊!”幕僚急切地勸道,滿臉濕漉漉的水汽,狼狽不堪。
王爾德卻壓不住滿腔怒火,眼裡泛着猩紅的血絲,怒喝道:“你當老子是挨打不還手的慫包嗎?幾個軟蛋玩意兒,連樣子都沒看清,就吓成這樣?說出去我還怎麼領軍打仗?我必要砸爛敵人的腦子,讓他們知道老子可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