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安室透得到的回應是一聲不屑一顧的輕嗤。白露走到一間卧房矮櫃邊從抽屜裡取出一部手機,隔着老遠朝安室透扔來。安室透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手慢了一拍,好在手機沒砸向地闆落在柔軟的沙發上。
“沒密碼。”白露說。
安室透打開手機自動跳到通話記錄的闆塊,裡面隻有兩個号的記錄,其中一個就是他自己的。
“你自己号的号碼,删不删随你。”白露把羽絨服披肩上,漫不經心地說着,“你想怎麼查我,随你便。有些事情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我不想告訴你的,你掏空心思也是白費力氣。”
“好,今天以後,我也不會再追着你問以前的事。”安室透答應得爽快,随便查應該是白露能做的最大的讓步了,同時也說明了白露根本無懼他的調查。
“至于時機。”安室透敲了敲手機說,“這号碼的另一個主人——對目标一無所知可不好辦事。”
白露說:“茶幾下面有他的資料,你自己看。”
簡潔清晰的個人資料,印在兩張A4紙上。
芹澤武,毒枭,39歲,别名“蛇”,後面全是記着芹澤武10年間的交易。安室透一眼便看到兩個熟悉的代号,可據安室透所知,那兩個人根本不負責毒品交易,并且他所查到有關組織的交易記錄裡沒有這些;也就是說這些事情是他們打着組織的幌子私自行動。
再細看芹澤武10年間販毒易毒的往來,一排排數下來,安室透屏住了呼吸掌心滲出細汗,他對芹澤武販毒數量之多和毒品交易之頻繁一點都不驚訝。安室透驚訝的是,白露的情報收集能力,整整齊齊印在雪白紙面的數據觸目驚心;但安室透還是表現出不滿意:“這資料太潦草簡單了。”
白露的聲音從一邊卧房内傳來:“你知道名字年齡模樣就夠了,後面那些記錄是額外贈送的。”
安室透滿是狐疑,他又斜了幾眼茶幾上目标人物的資料,心底莫名地騰起一絲不安。安室透明白,這次暗殺跟他緊密相關,聽白露當時的意思還必須由他親自動手行動才算圓滿。那個人的背景肯定不止資料上呈現出來的那麼單純,或許跟他有關?可安室透把近三十年來在黑白兩道所認識的人在腦子過濾了數十遍,也沒能搜索出那個黝黑男人的模樣。安室透确定,在此之前他不認識那個男人。
“引路是吧?”安室透拽緊手機,任務的關鍵點他一刻也沒忘,“從這裡引到田代島,看來你們也想好了忽悠别人的條件。”
“臨時改變交易地點而已。”白露卸下一身少女氣息的裝扮,裹了通身黑,她拾起茶幾上的資料頁走進洗手間,不一會兒安室透就聞到一股紙焦味,然後是嘩啦啦的沖水聲。安室透冷眼瞥向從洗手間出來的人,就算此時這女人把酒店燒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白露毫不在意安室透的鄙夷之色,她抹幹雙手的水漬,朝安室透使了個可以出門的眼色,“路上講。”
換下華麗招搖的衣裙,避免了不必要的矚目,安室透走在白露身側稍覺踏實些。
“芹澤武,我沒正面跟他接觸過。關于他的一切信息,都是從與他相關之人處得來的,費了些精力,好在有所收獲。如果,沒有三月那場洗禮,他或許可以完美地功成身退。”
安室透心頭一跳,白露用“功成身退”這詞來預定一個毒販的結局似乎哪裡不對。
身邊的白露目視前方,無所謂的笑笑:“其實我們知道Scorpion和daiquiri在做的事情,隻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身在組織中自然清楚原因,就不用我來跟你解釋了。”
安室透默然不語。組織内人員繁雜,很多人互不知底,這其中欺上瞞下陽奉陰違的人多了去了,隻要沒嚴重到危害組織利益,沒人閑到一個一個去追究他們。然而,不追究并不代表就此放縱,白露特地把他倆的代号标在芹澤武資料上的醒目位置,是要拿他們開刀了。
“他倆做毒品生意不到兩年的時間。”白露說。
“遇上你,夠倒黴的。”安室透替那些被白露調查的人唏噓,當中也包括他自己。他與白露肩并肩往中心廣場的方向緩緩而行,正午時分各個地方的飯店開始忙綠起來。白露背着雙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每一步都走得極輕;安室透卻感覺這種放松的姿态是故意表現給他看的。
白露說:“查芹澤武的時候,順便把他倆的資料理了個大概。”經過一個斑馬線,她指了指頭頂上一家飯店的彩色招牌,問:“餓嗎?”
“幾點?”安室透問的是執行任務的時間,他從那張少女假面上察覺不出什麼異樣,心中越積越重的忐忑已經蓋過了腹中饑餓感。
白露垂着眼睑沉思片刻:“四點,不耽誤時間的。”
“那就講講你們的計劃吧。”安室透說。
白露有些沮喪:“好吧。”
“前面的廣場有燈會,晚上那裡還有場演唱會;這會兒,工作人員正在搭建舞台,真想留下來放松一下啊——你識得芹澤武,他也會認得你現在的模樣,你們隻要認出對方就行。”白露神秘地笑着,說話時各種情緒語境不露痕迹地自由銜接。她打開手機給安室透看了一眼照片中的黑色小轎車和車牌号,又從羽絨服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手包,“鑰匙。車就停在芹澤武所住酒店的地下車庫,停車位置和你要去的地方都在你手機裡,四點你準時到車庫。”
白露微仰頭,望着藍灰色的冬季天空,又莫名其妙問了一句:“你真的不餓嗎?這一天很漫長的。”
“不餓。”安室透翻看着留在手機裡的最終目的地,“石卷。”
“到那邊碼頭後,有船接你們。上島之後要做的事,就是宰蛇。”白露輕聲說着,“芹澤武帶了帶十幾個人,他們隻會跟着你的路線走,不會來主動來找你;但我也不能保證會出什麼意外,這一路你隻有你自己一個人,得當心。”
聽起來是擔心他的安全,安室透卻不這麼認為,深坑不單隻是為他準備的。安室透環視一周廣場外圍的長廊和還未點亮的宮燈,說道:“目标恐怕到現在都還認為和你們的交易地點是在這個人滿為患的廣場某處吧。”
白露抿唇微笑,帶着安室透繞着廣場漫步,四下走走停停看看,跟過來旅遊觀光的人群一樣。一圈還沒轉完,安室透便發現這裡面有些特别的人;看似悠閑遊賞,實則警惕性極強,目的性都極其明确。他自己也是從事這行業的,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敏銳。
“警察!”安室透低聲吐出他們的身份。
白露緊挨着他,挽着安室透胳膊甜蜜微笑,嘴裡卻不無意外地低語:“注意到了?”
在專業人士的眼皮底下,他們做戲得做全套。安室透忍着不适感,露出深情款款的表情:“你把他們招來,對你沒好處吧。”
“人可不是我引來的;不過,既然他們來了,我就順便用用這把刀。”白露輕拽了一下安室透,“離開這裡吧,去個清淨的地方。”
“利用警察清理門戶嗎!”安室透語氣滿含譏諷,“你還真是物盡其用。”
“多謝誇獎!”白露歪着腦袋滿臉崇拜,坦然收下安室透的諷刺。
白露口中清淨的地方就是芹澤武所住酒店的咖啡廳。
付款時,白露順着安室透的視線移向廳内零星的幾個人影。說:“這個時間,吃正餐的人多,這裡比餐廳清淨。”
安室透挑了個極偏的位置坐下,:“再清淨也是公衆場所。”
“放心。”白露指了指自己掩蓋于黑發下的耳朵,“這裡沒有其他耳朵。”
服務員端着托盤過來:“小姐,您的拿鐵;先生,您的冰美式;請慢用。”
待服務生退下之後,白露說:“這是他們人生的最後一單生意。”
安室透等着白露繼續說下去,他抿了口咖啡沒接話。打入組織這幾年,還是首次執行任務執行得如此被動。提前二十多天得知任務目的,卻對其中内容一無所知;曾經Vermouth是他的突破口,可這次連Vermouth都是三緘其口;提前一天收到目标照片,卻無法準确查到與之相關的信息;這個點白露卡得非常準。對毫無線索的任務,他無從下手;所以,他想到之前得到的信息又去查了與組織相關的軍火案。原本,安室透隻是懷疑白露在給Gin收拾攤子,今天他的疑惑得到了證實。但那場交易中除了Gin和Vodka兩人,其餘人等均被抓獲,沒有漏網之魚。收到芹澤武的照片時,安室透以為這場暗殺與白露所查軍火是兩個獨立的任務,現在看來,是他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