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西南迪?太好了你在啊。”褐膚卷發的男人露出一副如獲救星的表情,大踏步徑直向他走來。
喂喂,這懶懶散散的調調,這晃晃悠悠的腳步,别呀,庫贊先生,千萬别是他心裡想的那回事。
“果然還是要交給你啊。”庫贊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後把手上的文件一股腦塞給他,一如既往用那種如釋重負的混蛋語氣說道:“我看哈德教母對你印象還不錯,那這樣吧,這份調查報告就交給你寫了,去吧羅西南迪,這個差事就交給你了。”他就跟古代帝王托孤似的,眼睛裡透着一股嚴肅又信賴的勁兒看向他,重重地在他肩膀上壓了壓,然後立馬哼着輕快的小曲兒溜之大吉。
诶?羅西南迪愣在原地眨眨眼。
喂喂,不要一臉無所謂地把工作都推給下屬啊!羅西南迪在心中抗議道。
于是他被驅趕着再次來到北海,直到登上船他依舊處于一種摸不着頭腦的狀态——教母對他印象還不錯?不是,庫贊先生,再怎麼想對方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海賊啊,庫贊先生你這是真的要他去調查還是暗示他可以委身教母獲取情報?等等我們世界政府黑暗到這種程度了嗎,這不是隔壁Cipher Pol的作風嗎?
然後他就坐船阿巴阿巴地來到了史瓦洛,在登陸前特意對着鏡子理了理領帶——無論是哪種他都要努力完成任務,絕不辜負庫贊先生的期待。
這種躊躇滿志一直延續到他看到教母在演講——一場為了争取公民支持進行的演講。
啊?這是在幹什麼?黑手黨在組織民衆發起暴動?這個他們世界政府是不是要管一下?
羅西南迪站在原地——一小片挨着夾心餡餅小攤的空地,剛剛攤主還遞給他一份試吃小樣。呆呆地接過迷你餡餅的羅西南迪一邊嚼着包裹在餅皮中的肉餡一邊看向婕德,這位剛剛加盟王下七武海不久的北海教母。今天她穿得一點兒也稱不上性感或者漂亮,相反她全身都包裹在一片紅色的絲綢中,除了脖頸和腳踝處露出的一小塊肌膚其他地方都被嚴嚴實實地包裹着,這讓她看上去成熟得有些老氣。可能是羅西南迪先入為主了,在他的印象裡哈德教母是一個二十出頭、華麗張揚的年輕女人。
與羅西南迪的驚愕不同,周圍的人群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簇擁着她,如同一團火焰突兀地闖進深林,紅發碧眼的女人神态自若地站在臨時搭建的演講台中央。
“自由不應被枷鎖禁锢,不應被強權壓制。”赤發碧瞳的女人站在人群中央,揮舞着手臂舉着話筒,神色憤慨聲音激昂:“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去追尋自己的理想,去探索生命的無限可能。長久以來,我們被無形的繩索捆綁,被不合理的規則壓抑。難道隻有拳頭的聲音可以被聽見嗎?難道弱者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了嗎?我們種出莊稼、碾磨小麥,我們加工面包、建造房屋!這個世界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和我們息息相關,肌肉和拳頭隻能維系茹毛飲血的原始部落,是我們彙聚微小的努力造就今日的文明!但是看看這個世界!我們的聲音被忽視,我們的努力被踐踏。今天,我要在這裡大聲宣告,這種狀況必須改變!我們要從壓迫中解放出來,讓每一個孩子的夢想都能實現,讓每一個弱者的聲音被聽見……”
起初她的聲音并不算高,可随着演講進行她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是一聲聲錘在人心頭的叩問——人類社會究竟建立在普羅大衆的勞作上還是個别強者的武力上?掌握拳頭與槍炮的人真的有守護和平嗎,又或者發起了更多的戰争?我們究竟是天生就是貴族的奴隸還是讓渡了自己的權利?他們的勞動成果是否被名為力量的謊言占有,而他們的生命又是否被不公平的權力體系剝削?
恍惚間羅西南迪看到了一個三七分小胡子的虛影在她身後揮舞着拳頭,他抹抹眼睛又看一眼意識到這是錯覺。但她會站在那裡本身就是一場荒誕諷刺的幻象不是嗎?台上的世界罪犯大言不慚地宣講着自由與解放,台下的海軍他中校吃着餡餅一言不發。他原本的目的是調查這個女人,好确定她的掠奪是否符合政府界定的合法範疇。
自由?解放?人的權利?這是怎樣錯亂的邏輯,就像把白天和黑夜硬生生地颠倒過來,這是一個海賊應該說出的話嗎?
該死的他居然想聽下去,他居然不知不覺間聽得入了迷。
那雙翡翠色的眼瞳似乎在某一瞬掃過了他的身體,羅西南迪覺得自己被籠罩在一聲若有似無的嘲諷中。
“……今天我站在這裡,向大家承諾,我将與你們并肩作戰,為了自由而奮鬥,為了解放而拼搏,為了捍衛我們每一個人的權利而不懈努力。讓我們攜手共進,共同創造一個充滿希望、尊重和愛的新家園,一個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國家!人類不朽!文明不朽!”酒紅色的絲綢包裹着女人的軀體,往上是一緞流光溢彩的紅發,陽光下她恍若一顆晶瑩剔透的瑪瑙寶石,映在心底點燃焰火。
“人類不朽!文明不朽!”
“人類不朽!文明不朽!”
熾熱的火焰從人們的眼中炸開,像是被内心澎湃的熱血充盈。他們的嘴巴大張着,呼喊着,那些呼喊聲彙聚在一起,如同洶湧澎湃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沖擊着這片空間。而她口中吐出的字眼——諸如“自由,解放,人的權利”——一遍又一遍在空氣中回響,一遍又一遍敲打着心房,随着人潮洶湧一聲又一聲地傳向遠方。
毫無疑問,哈德婕德是一個傑出的演講家,她的話語具有很強的煽動性。建立國家?這是她的目的嗎?
不,絕對不止,她在企圖撬起這片大海的支點,以微末的努力和微弱的呐喊。常年跟在戰國身邊培養出來的政治敏感度讓他近乎直覺般察覺到這點,哈德婕德并非出于湊巧或者頭腦發熱說出了這段話,世界的本質早就映在了她的腦海。
羅西南迪忽然覺得有些煩躁,這是什麼新的毀滅世界的形式嗎?真是糟糕透頂,給惡人以知識和力量,放任他們摧毀一切,然後再用光鮮亮麗的借口掩蓋他們企圖毀滅一切事實。
該死,偏偏他們世界政府還默許了這一切。
羅西南迪想要點根煙,上下摸索一通後卻發現自己的煙盒落在了船上。
就在他摸到了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時,婕德剛剛說過的話突然浮現在心頭——第一批強盜成為了國王,他們自稱貴族以區别流寇,用鑲滿寶石的權杖代替殺人的刀劍,制定法律使一切掠奪合法。
矛頭遙遙指向那高坐紅土大陸的、不可亵渎那一族。
他拿出貝裡向老闆要了一整份的餡餅,随後慢慢向空曠的地方移去。就在他準備挪回軍艦時,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嗨,羅西南迪中校。”他轉過身來,一個栗色長發的女人一手扶着劍柄一手掐着煙頭,挑了挑眉看向他道:“來都來了,喝杯茶再走吧。”
哈德明娜,獵犬海賊團的二把手。
這次哈德家倒是加強了對整座島嶼的掌控,在他登陸的第一時間便掌握了他們的動向。
厚重劉海下的眼眸滾動。
很多事情他無法想明白,隻是稍稍觸及便能使他退縮,他并不懼怕死亡,他害怕的是虛無,或許置身險境對他而言有時是解脫。
“好的,打擾了。”他說道。
今天是周末,于是羅西南迪被邀請參加孤兒院的例行聚餐,總算将孩子們哄睡後的婕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探着羅西南迪的口風。七武海的權限很廣,占有一座島或者掌控一個國家都在允許的範圍内,但羅西南迪就是下意識地有些抗拒哈德婕德接觸,這種抗拒在觀看了白天的演講後達到了頂峰。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這次留下的除了那些登上通緝令的高級幹部還多了個女仆,她的目光好奇地在羅西南迪身上逡巡。
“啊!抱歉,教母大人!是我走神了,我,我……”女仆看着桌布上的茶漬手忙腳亂道。
“沒事,烏瑪,沒事的。”婕德伸手想要幫這個名為烏瑪的女仆收拾:“不擅長的話你不用做這些,去教孩子們讀書寫字就好。”
“那怎麼行,我說過我要為奴為仆報答教母大人您的恩情,哦,都怪我老是這麼笨手笨腳的。下次……下次我一定會做好的!”小女仆信誓旦旦承諾道。
婕德看着烏瑪這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笑道:“好吧好吧,慢慢來吧,不要心急。”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打斷,那些試探與打量也戛然而止,婕德看天色已晚便邀請羅西南迪在住下,随後吩咐烏瑪帶他去客房。
清亮的月光穿過玻璃照在走廊上,烏瑪手提煤油燈,羅西南迪則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羅西南迪先生,或許我并沒有資格參與你們的談話。”身量纖細的女人走在前方,棕色的短卷發垂在肩頭,她的聲音像是一片水霧飄過:“如果可以,我們的教母大人比任何人都希望通過正當正義的程序去獲取權力和财富。”
羅西南迪沉默地跟在烏瑪身後。
“介意我抽根煙嗎?”他問道。
“當然,這裡離孩子們的卧房很遠,您自便。”她握着煤油燈的手很穩,火光在玻璃中上下跳躍。“今天的演講台搭在墨菲百貨的對面,那是城區最大的百貨樓,現在它是哈德家的資産,您明天有時間可以去逛逛,羅西南迪先生,在那裡您可以找到史瓦洛的所有特産。”
“有段時間它改名為喬亞百貨,那是墨菲家的上門女婿的姓氏。那個男人勾結政府官員霸占了墨菲家的家産,那時候墨菲家和百貨公司高層死了很多人,沒有在股權轉讓協議簽字的人都被關進了警察署。墨菲家族自發家以來一直從事慈善事業,是當地少有的富商清流,喬亞和他背後的人找不出證據,無法為墨菲家的女主人定罪,但被釋放前她在監獄裡畏罪自殺了。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你說對嗎,羅西南迪先生?”
羅西南迪輕輕吐了口煙:“方便問一下你的全名嗎,烏瑪小姐?”
“哈德?烏瑪,我叫哈德?烏瑪,羅西南迪先生。”
“……”
“聽說隻要向教母獻出靈魂,她就會實現你的願望。聽上去真像是魔鬼,不是嗎?”見羅西南迪沒說話,烏瑪輕輕笑了一聲:“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哪裡還有其他複仇的辦法呢?于是她去向教母求助,說她願意獻出她的全部人生。我教母大人對那種東西不感興趣,,她笑着看向那位小姐,說道,‘我不需要你的人生,但墨菲百貨樓歸我了’。”
“羅西南迪先生,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發生在史瓦洛又或者是大海的某片角落,如果那些正當的途徑有用,世界上哪裡會有那麼多悲劇呢?像我們這樣微末的人根本不在意當權者是海賊還是黑手黨,有時除了手染血腥我們别無他法。你們的正義管不到縫隙裡的黑暗,或許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什麼絕對的正義。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再客觀一些去看待我們的教母吧,比起世界政府,史瓦洛更需要哈德家族。”
煙霧緩緩吐出,羅西南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烏瑪的請求。
别無他法,除了手染血腥。
烏瑪的影子搖搖晃晃,在黑暗中被燈光延長,在月色下割開格紋窗框。
“烏瑪老師?”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抱着泰迪熊的小小影子。
“安妮?怎麼跑出來了?”注意到這點的烏瑪連忙上前問道。
“啊……烏瑪老師……”安妮的眼中的膽怯被光芒驅散,“我……上廁所……睜不開眼……回過神就在這裡……房間好黑……”
“不敢走路了是嗎?”烏瑪耐心道:“嗯……那這樣,你先跟我一起送羅西南迪先生到客房,之後我再帶你去上廁所,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