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
“留那個祖宗幾天就夠我們吃半年了。”
聲音随着燭火忽遠忽近,飄渺不定,樂魚雙目怔怔,神色木然。
為什麼他還活着……
樂魚想了五天,也沒想明白,奴隸生不由己,難道死也不能由己了嗎?
樂魚眼睛閉了閉,像是看久了燭火被火焰燎燙了眼。
門外聲音再一次傳來。
“好了,别說了,我出門去問診了,你看着點那小奴隸。”
“吱呀——”推門聲傳了進來,大夫出去了。
“誰要看着那小雜種,要不是為了點錢,誰敢把這種受詛咒的雜種放進屋裡。”女人嘟囔着往自己屋去。
沒有人會歡迎他,他是瘟神,就算是在奴隸裡他都是最下等。
樂魚悄悄地下了床,将床上的被子疊好才從房間離開,他身上的衣服依舊單薄,是他一直穿着的那套。那套敝衣原本被大夫換下扔在了牆角,但樂魚将其撿回來重新穿上了,他将新衣服留下了,不要别人的施舍。
門開了,屋外風灌了進來,貼着樂于裸露在外的皮膚、如刀削般的生疼。雖才入秋,但北方冷得快,富者四季如春,貧者知冷報寒。
他踏出門檻,在不驚動婦人的情況下,将門合上了。
三兩成群的小孩說笑着從他身邊路過,樂魚努力往邊上靠去,他低着頭将自己左臉藏起來。
“我娘親說今晚我家要吃肉,我不和你們玩了,我要早點回家去。”小滿嚷嚷着猛地折回,“哎呀。”竟一下子撞到了樂魚身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好疼,嗚嗚,好疼啊……”七八歲的小女孩小臉一下子皺了起來。
樂魚呼吸一窒,他下意識朝着小女孩伸手過去。
“謝謝你……”小滿擡起頭來,看見了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詭異的臉,一半的白面,另一半黑面,小滿想起了睡前娘親給自己講的夜叉……會吃掉小孩的怪物。
恐懼感一下子沖到了頭顱頂,小滿不由得尖叫一聲,“啊——怪、怪物!”
小女孩竟吓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樂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怔住了一瞬,下一刻他扭頭就走,他竭盡全力地控制住自己全身不要飛奔起來,他想立刻離開這裡。
“小滿,怎麼了?”其餘地小孩趕了過來。
小女孩年紀尚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嗚嗚地哭着,嘴裡不時說着,“怪、怪物……”
樂魚步伐更快,他要将這些聲音都抛在身後,他走得太快了,竟一腳踩進了泥坑裡,整個人摔進了泥裡。
可即便摔倒,樂魚也沒有絲毫停頓,他猛地爬起,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泥坑裡爬出,更快地走遠……
若是不快些離開,那些聲音會追上,嘲笑聲、哭鬧聲……辱罵聲,樂魚身旁有農夫扛着鋤頭路過,樂魚感覺他在看自己……他是不是已經看見了他臉上的黑斑,他會不會現下去叫人來把他抓起來。
……
樂魚走累了,他身上的傷還未好全,傷口又在他剛剛摔倒時裂開,他癱坐在一處屋後,背靠着牆……天色漸黑,夜色愈濃,樂魚蜷縮着小小身軀,他聽見屋子裡的夫婦在交談,小孩抱着娘親撒嬌……
他也想娘,娘死前緊緊握着他的手說,讓他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可他覺得活着好累,就算他活着又能怎樣呢?去當最低下的的奴隸,被人綁在樹上極盡打死、還是被人說是惡鬼、抓起來燒死……
精神的疲乏痛苦,讓樂魚覺得身上更冷了,但他左臉上的黑色胎記卻開始隐隐做燙,像是一塊火炭壓在了其上。樂魚恍惚地想就算那裡是燙傷,也總比天生就有的好。
“诶,老婆,你知道後天在郡守府要開堂審楊郡守嗎?那個狗雜種也有今天。”
“說是審他,我看不見得,前幾年來了好幾任刺史,說是要嚴明治法,結果被郡守一頓好飯好生招待了半月,拿了金銀珠寶,拍拍屁股就回去了,誰知道這次會怎樣……”妻子歎了口氣。
“但此次來的大人……據說是我們的國君,咱們這邊……燕國,以後……是燕國人了。”
“這位國君……叫什麼?”
“好像叫……陸敬觀……”
屋裡的說話聲斷斷續續隐匿在風裡,漸漸散去了。
陸敬觀。
冷不丁的一個名字,喚起了樂魚的回憶,此人是……将他救下來的人。
那日在醫館,他聽見此人進屋與大夫攀談,說讓大夫善待他……說自己名叫陸敬觀,回憶到這裡,樂魚想起了那雙撫摸在自己左臉頰的手……輕柔地、小心地緩緩地撫摸着他這塊醜陋地胎記,他這裡被人抓過、掐過、打過……除了娘親外從沒有這麼溫柔的撫摸過。
那指尖冰涼感似乎還殘存在樂魚的面頰上,過熱的溫度竟要被這一點冷意給悉數席卷而去。
他有些想念那指尖帶給自己的舒适。也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有人會如此溫柔對自己嗎?那真的不是幻覺嗎?
指尖輕撫上自己的臉頰,有什麼在東西在他心底蔓延開來……心髒正在飛速地“砰砰”跳動,樂魚第一次對明日的到來有了些許期待。
或許,去見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