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總有些植根在骨頭裡的觀念,無論怎樣清掃,都會在不經意間突然冒出來。
“蘇展眉……她和我是同批進入訓練營的,但大我幾歲。”葉司先是出了會兒神,随即臉上泛紅,像是熟透的大蝦,又氣又羞,“閣主的外表再怎麼出衆,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而我也是個男人!孟少莊主以後,還是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這根本是對他、蘇颦、秦琢三人的冒犯!
被葉司這麼一罵,孟休反而身心都舒暢了起來。
那些還沒來得及傳出去,就被掐滅在萌芽階段的流言蜚語,不曾影響到本人,卻真切地影響到了孟休。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關注起秦世叔身邊的人,看誰都像不懷好意。
但葉司,雖然長的像個女人,但确實是個鋼鐵直男,而且貌似還對蘇颦有些好感。
既然他沒存着那種心思,孟休就放心了。
話說回來,秦世叔也快二十六了吧?秦家還沒給他說親嗎?
孟休摩挲着下巴,目光深沉。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秦琢走出帳去,本不想麻煩小厮,準備自己去取水,誰料剛走出幾步,就見有個青衣吳帶的女子闊步行來,衣衫下擺呈布着山川流雲,宛如一副展開的水墨畫卷。
她的樣貌頂多算是清秀,但眼角眉梢都帶着淩厲的光彩,走姿優雅得像是幽靜水潭邊漫步的鶴,令觀者心折。
秦琢反手把水壺塞進乾坤袋中,停下腳步,端方地行了一禮。
“見過王掌教。”
“玄鳥閣主,可否借一步說話?”王黍面色沉重。
作為上方山的掌教,出行就算不是前呼後擁,也該帶上三兩弟子,方顯禮儀完滿,但她今日孤身出現在秦家營地中,着實蹊跷。
況且巡邏的守衛們呢?懸鏡堂一脈負責警戒的弟子們呢?
人都哪裡去了?!
秦琢心念急轉,瞬間羅列出一大串王黍單獨來見自己的理由,但無論是哪一個,好像都站不住腳。
他的怔忪被曲解成了遲疑。
“很快,就兩句話,說完我就離開。”王黍嘴唇微微翕動,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這種表情,這種語氣,讓秦琢很難不懷疑,她是想把自己騙到角落裡殺掉。
但他還是跟過去了,兩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王黍蹙着眉,略帶同情地看了秦琢一眼,問道。
“你最近,有沒有聽到過什麼……對你不太友好的話?”
秦琢又是一愣:“……什麼?”
王黍也不做隐瞞:“我上方山出了個逆徒,在外造謠,說了些很是難聽的話,此事是我管束不嚴,教徒無方,我首先要向玄鳥閣主道個歉。”
造謠?
連秦琢這樣的好脾氣,都不禁在上方山掌教面前擰起眉頭來了。
樹大招風,秦琢近日的确在百家面前刷了臉,即使有人在背後猜測他是得了天大的機緣,也還夠不上“造謠”一詞。
更别說讓一門的掌教放低身段,親自對他緻歉。
秦琢想了一下,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無需王黍細說,他已經可以猜到是哪種謠言了。
“這真是……”秦琢張了張嘴,遺憾地發現自己罵人的詞彙量極度匮乏,憋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王掌教不必向我道歉,若是那人真有愧意,讓他自己來見我!”
到時候看我……呃,我的師兄師姐們打不打他就完事兒了!
秦琢怒從心頭起,連帶着看王黍都橫豎不順眼了起來。
王黍道:“玄鳥閣主消消火吧,我今日來此,隻提前通知了你們家主,還特意避開其他弟子,這些都是為你的名譽着想啊。”
秦琢并不買賬:“那造謠生事的混賬叫什麼名字?”
“王躍,也算是我的堂侄。”王黍的表情有幾分無奈,“并不是我不想将王躍押到閣主面前認錯,而是……他來不了啦。”
“為何來不了了?”秦琢不為所動,緊緊地盯着王黍的雙眼,清澈的雙眸被重重陰霾覆蓋,隻留下一片漆黑。
王黍沒由來地心尖一顫。
對于秦琢,她自然稱不上熟悉,所有的了解都是為了針對秦瑞,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在各方情報中,被描寫得與小白兔無異的執事,似乎和印象裡的不太一樣。
如果秦琢能在王黍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倒影,他就會發現自己質問的神情,簡直和兩千多年前的那位始皇帝如出一轍。
隻可惜,此時此刻此地,無人知曉。
王黍深吸一口氣:“因為他瘋了。”
秦琢挑眉,不帶半分憐憫:“真瘋?還是裝瘋?”
“我去查看過,神識混亂,靈台破碎,應該不是裝出來的。”王黍道。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瘋了呢……”秦琢可惜道。
至于在可惜什麼,還是不要細想為好。
王黍道:“他很可能是被吓瘋的,眼下呆呆傻傻,動也不會動,嘴裡倒是一直念叨着一句話,可我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琢情不自禁地問道:“什麼話?”
“他在念叨的是……”王黍深吸了一口氣,“不周君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