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販子觀察着兩人的相處,内心有了結論,面上卻不顯,他在自己胸前摩挲了一會,從中掏出一疊整齊的文件擺放在傑森面前。
“這是之前你拜托我調查的資料,所有孤兒院的消息都在上面了。”
看着傑森僵住的神情,情報販子好心,可能其中還帶了點報複心理:“對你來說,這種事情,不是越快越好嗎?能夠早日擺脫身後的累贅。”
傑森對他怒目而視,順手捂住了百鬼丸的耳朵,像是生怕一個聾人聽見一般。
男人擺了擺手,輕笑了一聲,随後正色道:
“你要是後悔了,我可以把這些收起來,就當從未發生過。”情報販子靠在牆角,點燃了香煙,百鬼丸殘破的身體在白煙中半現。
平心而論,情報販子眯起了雙眼,打量着二人,傑森将百鬼丸養的不錯,身上的衣物除開剛剛的打鬥損傷基本幹淨整潔,精神狀态幾乎比絕大部分在犯罪巷苟延殘喘的家夥要好得多。
這兩個加起來還沒有自己大的小家夥在這段時期内明顯建立了深刻的情誼,肢體之間彼此交纏,就像是兩隻在黑暗之中相互依靠的小獸,彼此舔舐着傷口。
分别對于他們來說或許不是個好的選擇。
肮髒的大人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感性惡心了一下,但最終,他思慮片刻,還是開口說道:“孤兒院未必是一個好的選擇,他們不會有你上心,他們最好的,也不過會讓他當個賺錢工具。”
“以你身後這個家夥的身手,等你們再長大一點,就可以去應聘哪家的保镖,賺取報酬,隻要命夠硬,足夠幸運,你們會過得比我們中絕大多數都要好。”
情報販子瞥了百鬼丸一眼,補充道:“他能活到現在,已經證明他命硬且在悲慘的命運上活的足夠幸運——”
但是話沒說完,傑森急切地打斷了他,男孩牽着旁邊少年的手,側着頭,低垂着眼睛,語氣很輕,說道:“去不去,我自有定奪。”男孩遲疑了很久,才得以繼續,“你先跟我說說...哪個孤兒院最好吧...”
情報販子看着他,看了許久。
“城西的一家孤兒院,從來沒有上過新聞,隻有寥寥幾個孤兒會刻意出逃,綜合評定算是幾家之中最好的。院長和院長夫人都是退休的醫生,一個外科一個内科,行醫期間沒怎麼被人投訴過,雖然現在院内基礎設施算不上多好,但是幾個月之後韋恩的慈善晚會将給這家孤兒院籌集善款。”
“孤兒院名聲雖好,但是人滿為患。他們不會拒收孤兒,但做不到重視。”
“你要做好準備。”
情報販子挑挑揀揀,将最重要的信息說了出來。
傑森一時沉默,他接過了男人手裡的文件,低低說了聲謝謝,牽着百鬼丸的手回到了診所内。
老約翰環抱着胸,站在一旁,他圍觀了全程,直到傑森走進才問:“你要把他送走嗎”
“我......”傑森的神情帶着迷茫,眼睛在百鬼丸與文件之間徘徊,“我......不知道。”
潔白平整的文件被他攥出了皺折,細小的汗珠将紙張打濕。
“去孤兒院,他可以不再為我|操心,他可以獲得更好的醫療救助。但是去了,沒人知道他喜歡什麼,不會有人在意他喜好。”
他們不會知道百鬼丸喜歡軟的食物,不喜歡呆在狹窄的地方,也不會幫百鬼丸保養刀具。
傑森手在百鬼丸的脖子上摩挲,他直直與木偶灰褐色的眸子對視,年僅十二歲的孩子并不清楚到底怎麼做,才是最為正确的決定。
渾然不覺自己的命運即将走到十字路口的百鬼丸隻是安靜地坐在了傑森身邊,看着白潔的火焰像是一團随風飄動的棉花一般,波動個不停。
【白色,在幹什麼?】
百鬼丸歪了歪腦袋,他不明白也不可能了解傑森内心的掙紮,隻是聽從了自己身體的召喚,将腦袋輕輕靠在傑森瘦小的肩膀之上,在黑暗中找到了安心之處。
【白色,我的,喜歡。】
柔順的黑發随着百鬼丸動作滑落,一滴鮮血順勢滑落,滴在紙張之上,宛如雪地中的鮮血,緩緩暈染開來。
——刺眼至極。
傑森瞳孔緊縮,他顫抖着,撥開了百鬼丸的黑發。
彈痕從百鬼丸的後頸劃過,作為沒有痛覺的人,自然無法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而傑森,竟然也一無所知。
生命已然不堪負重,任何一點微小的改變就足夠引發劇變。
傑森死死握住百鬼丸的雙手,頭埋在少年的黑發之中,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百鬼丸,不适合跟着他,百鬼丸應該接受更好的醫療,有更好的居住條件,而不是跟着他流浪在小巷之中,他不應該讓本就千瘡百孔的生命因為他的一己之私而蹉跎在這個肮髒罪惡的小巷。
他會死。
百鬼丸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傷,而後在黑暗之中慢慢消磨他的生命。
他的人偶,會死。
他的朋友,他的家人,會再一次,在他面前消耗生命,慢慢死去。
他拯救不了自己的父母,難道他連百鬼丸都拯救不了了嗎?
眼前有一個很可能拯救他人生的機會,他難道真的要因為自己的不舍而放棄嗎?
傑森抱着少年,一遍遍質問着自己。
“百鬼丸...”傑森小聲地,一遍又一遍訴說着少年的名字,像是要将他死死地銘刻在心中,直到時間将軀殼摧毀。
而百鬼丸,就像是那個溫順的木偶,安靜地待在傑森的頸間,平靜地接受着命運即将給予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