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夏沒想到會這麼巧，他剛擡手敲了兩下，大鐵門邊緣處的角門就自動打開了。
隔着霧蒙蒙的水光，蔔夏隻覺得面前站着的迎光身影挺拔修長，臉部輪廓優越，但更細節的五官，他沒有看清楚。
直到面前的人影開嗓出聲，問他怎麼哭了，他才認出來給他開門的人是顧昀城。
蔔夏性格敏感又别扭，他本來吼過林書望之後都覺得心裡解氣了不少，跑過來的身影看起來氣沖沖的，但其實他心裡恢複了不少理智。
可等顧昀城低聲問他怎麼哭了，他心裡剛消一點的委屈就像翻湧的波濤，成千上萬倍返上來，壓得他胸腔和喉頭又酸又澀，像是灌了一大瓶鮮榨檸檬汁。
“嗚……”蔔夏想強行假裝說自己沒事，一開口，泣音就沖破喉頭。
蔔夏在心裡罵自己沒用，怎麼話還沒說就哭了。
不想讓自己哭出丢人的動靜，蔔夏抿緊嘴唇，低着腦袋，伸手想快速抹掉臉上的眼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手裡還握着兩隻死裡逃生的小包子。
想到自己是來給顧昀城送包子的，蔔夏下意識把手裡的包子遞向顧昀城的方向，聲音哭得顫顫，吐字含混：“我沒事的……沒事的……哥哥，包子給你……”
手遞到一半，一片水霧中的小包子形狀扭曲，看起來讓人沒有一點食欲。
蔔夏後悔了。
簌地想收回手。
手腕卻被顧昀城眼疾手快抓住，兩隻布着激烈紅痕的細白手腕被顧昀城用掌心圈着。
顧昀城沒有第一時間把包子拿出來，而是維持着手掌圈蔔夏手腕的動作問道：“都說給我了，怎麼還當場反悔？”
蔔夏眼淚還在不斷掉着。
他心裡亂七八糟的。
有被林書望欺負的委屈和憤怒，也有發現自己把小包子捏成醜包子的尴尬和傷心。
精心謀劃的事情被搞砸，蔔夏難過得整個人都快碎掉。
聽到顧昀城問，他氣聲哼哼，說起話來委屈到發顫：“包子髒掉了，不能給哥哥吃，要是讓哥哥吃壞肚子，我就罪過了。”
小包子們還是雪白漂亮的時候，他都不敢百分百肯定會得到顧昀城的喜歡，畢竟顧昀城家世那麼好，什麼好東西沒吃過？
小包子現在這個髒兮兮的醜樣子，讓他更沒自信了。
蔔夏看不清顧昀城的表情，卻能看到顧昀城在日光下對着他緩緩搖頭。
高個少年的聲音笃定且溫和包容：“沒髒，看起來很白，聞着很香，我迫不及待想嘗嘗。”
手指彎曲，被柔軟的溫熱面皮包裹容納。
蔔夏感受着手指下的軟乎觸感，聲音别扭：“我的手髒，包子肯定也被我捏髒了。”
小男生似乎很迫不及待地想來找他分享新鮮出爐的小包子，連腰間系着的碎花圍裙都忘記摘掉了。
細細長長的淺色系帶圍繞着小男生腰腹處纏繞一圈，腰後的繩結搭在寬松的短袖上，勾勒出小男生細潤的腰身線條，末尾處的系帶沿着小男生的尾椎線條自然垂落，襯得那處格外挺翹飽滿。
漂亮溫柔的碎花圍裙，穿在小男生身上，效果堪比蕾絲邊小裙子。
在顧昀城眼裡，小男生像是滿心歡喜想要找他品嘗美食的居家小煮夫，可愛又顧家。
這麼可愛漂亮的小男生，顧昀城又怎麼會嫌棄他的手髒呢？
更何況，小男生的手本來看起來也一點都不髒。
不知道是包子的溫度太高，還是小男生全身上下哪裡都是粉色的，和白色面皮相接的皮肉泛着淡粉色的光澤，像是爛熟的軟肉，隐隐透着馥郁的香氣。
“你的手也不髒，看起來就很幹淨，很粉很白。”
不管他說什麼自我厭棄的話，顧昀城都好脾氣地纾解開導他，蔔夏面皮熱熱的。
他沒好意思給顧昀城說他其實很髒的，調包子餡料的時候他還不小心把沾了他口水的筷子攪了進去，那一蒸屜的小包子餡料裡都有他的口水。
但蔔夏到底不是小傻子。
他隻在心裡心虛想了想，面上一點自己幹了壞事的意思都沒透出來，反而還轉動起了腦筋，想着自己哭都哭了，何不幹脆好好利用一下這次機會讓顧昀城更在乎他一些呢。
想通其中關竅，蔔夏眨動眼睫，把挂在睫毛尖的淚珠動掉，破碎感分外牽人心神。
“那，那小包子就給哥哥吃吧。”被包子燙得嫩紅的手指慢慢張開，攤開的掌心上，各自躺着兩個形狀有些扭曲的小包子。
看到這一幕，蔔夏差點又要羞愧得想把小包子藏起來。
怕生的小貓好不容易對自己張開了肉墊撒嬌，顧昀城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粉肉墊再縮回去呢？
他拿出泰拳出招的速度，手掌左右一晃，就将兩個小包子收入囊中。
情急之下，顧昀城也沒時間顧忌太多，兩個小包子被他一手抓，原本就扭曲的形狀更加不可描述。
不想讓蔔夏再因為小包子而糾結，顧昀城直接就着一手兩個小包子的姿勢把小包子遞到嘴邊，啟唇不緊不慢地在暄軟的面皮上咬開一個彎月的口。
小包子溫度尚存，包裹香氣的外皮被咬開的瞬間，勾人胃口的鹹香就溢了出來，充滿兩人周圍的空氣。
顧昀城吃飯斯文正經，他慢慢嚼着嘴裡的包子，像是在品嘗什麼不得了的山珍海味。
蔔夏迫切地想知道顧昀城對他辛苦一上午做出來的小包子的評價，見顧昀城一直慢吞吞的，他的眼睛睜得溜圓，用眼神催促着顧昀城。
偏生顧昀城像是沒得到他的暗示那般，依舊微揚着唇角慢慢咀嚼。
等到後面，蔔夏沒了耐心，指尖揪着圍裙邊緣的波浪弧度，像是扭捏的小妻子那般，期待發問：“哥哥，怎麼樣？好吃嗎？”
顧昀城終于颔首。
咽下口腔裡所有的香氣，顧昀城語氣堅定道：“很好吃，比我以前吃過的包子都好吃。”
蔔夏臉上立馬揚起明媚漂亮的笑。
但他又很快收斂住，小嘴巴抿着，要信不信的：“哥哥你怕不是騙我，你吃過那麼過好吃的包子，怎麼可能會覺得我做的很好吃。”
顧昀城依舊直視着他，毫不閃躲：“沒騙你，你做的包子是真的好吃。你給我送過來之前沒自己嘗嘗嗎？”
這話問到蔔夏敏感在意的點上了。
他因為想要讨好顧昀城，辛辛苦苦一上午，忍着暑熱做出來一鍋小包子，自己都沒舍得吃一個，飛速裝了盒，就想給顧昀城送過來，結果送到顧昀城手裡隻剩下兩個歪瓜裂棗一般的小包子。
想到這個，蔔夏又想哭了。
紅潤的嘴唇線抿出波浪形，一看就是心情不好的形狀。
意識到自己剛才可能說錯了話，顧昀城心裡懊悔，手上的動作一點不敢慢。沒有拿小包子的另一隻手伸進居家上衣的口袋裡，撚出一匹手帕，遞到蔔夏面前。
轉移話題道：“蔔夏夏大廚辛苦了，擦擦汗。”
正隐忍着想哭情緒的蔔夏被顧昀城一句“蔔夏夏大廚”喊開心了，臉上的表情瞬間陰轉多雲似的明朗起來。
在心裡把“蔔夏夏大廚”反複琢磨了兩三回，蔔夏嘴角抿出羞澀的笑。
他正想伸手去接手帕，餘光撇到不遠處公路上一直站着的身影。
硬生生把手攥住，蔔夏揚起臉，眼神單純無辜：“能麻煩哥哥幫我擦擦嗎？我不知道臉上哪裡有汗。”
他裝的。
他就是想當着林書望的面和顧昀城親昵，氣死林書望。
誰讓林書望那麼欺負他。
顧昀城也沒讓蔔夏失望，很坦然接下了給大廚擦汗的任務。
個高一些的少年微彎着脖頸，眸色認真，一點點用柔軟的絲帕給面前的漂亮小男生擦着眼尾的淚，額角的汗。
又是熱又是哭的，小男生的臉頰上遍布糟糕的潮紅。
或許是很少和人這般親昵，小男生不自在得嘴唇直咬，看向他的眼睛水汽彌漫，顧昀城強行克制住喉結想要滾動的欲望。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密互動刺激到林書望。
他隻覺一股“很在意的東西被人搶走了才後知後覺”的憤怒和郁悶在胸腔中翻湧，攪得他一顆心都是亂的，太陽穴旁的神經跳動不停，痛得發慌。
前十八年，林書望做事情，尤其是涉及蔔夏的事情，他完全是靠本能。神經粗/短的男生根本沒有想過背後更深層的東西，隻知道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可等他看到蔔夏在顧昀城面前一副乖乖小貓，任人揉搓的乖巧模樣，他才覺出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一直以來，他都好像在用錯誤的方式和蔔夏相處。
濃郁的後悔情緒讓林書望呼吸不暢。
他發洩那般開口，朝着蔔夏的方向大喊了一聲：“蘿蔔！”
體育生年輕氣盛，嗓門也大，猝不及防的一聲吼，把蔔夏喊得身體抖了抖。
蔔夏縮了縮脖子，根本不敢側頭去看林書望的表情，他怕看到林書望眼裡的憤怒和報複心思。
小男生牽起顧昀城的衣擺，聲音怯怯：“哥哥，我能去你家裡坐坐嗎？我害怕？”
一切都很明顯。蔔夏不說他害怕什麼，顧昀城也能看出來。
少年的眸光變得晦暗，下颌微點：“可以。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邀請你進去坐坐的。”
趕在林書望爆沖過來前，蔔夏軟聲催促着顧昀城關門。
厚重的镂空鐵門關上，林書望隔着幾米的距離，眸色複雜看着蔔夏，聲音是少有的輕。
“蘿蔔，我們聊聊。”
跑得太快，幾乎打破了自己訓練的最快紀錄，林書望受不了，說完那句話之後就彎着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滿臉希冀看着蔔夏。
有鐵門的遮擋，和顧昀城的陪伴，蔔夏沒有那麼害怕林書望了。
他搖搖頭，纖白的指尖揉着顧昀城的衣擺，聲音軟而堅定：“我不想和你聊，你肯定是想騙我出去，然後又像之前那樣狠狠欺負我、羞辱我。”
蔔夏故意加重了“欺負”和“羞辱”的聲音，暗戳戳在顧昀城面前上林書望的眼藥。
一聽蔔夏不相信自己，林書望着急起來。
他開口想要解釋，但往往有的時候是越想做什麼，越做不了什麼。
一張嘴，林書望喉嚨裡就卷起一陣密集的癢意，讓他不住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彙聚起來的道歉心思和解釋想法，都被一聲聲咳嗽沖散。
在林書望迫切的挽留眼神中，顧昀城毫不留情領着蔔夏進屋去了，并且在進屋之前，給了林書望一個冰冷的警告眼神。
林書望自覺天不怕地不怕，卻被顧昀城那一眼看得暫時連咳嗽都忘記了。
蔔夏進屋前裝作不經意回頭，悄悄看了林書望一眼。
隔着距離和鐵門，他看出林書望臉上的失落。明明才劇烈運動完，男生的臉色卻是面白如紙的，像是遭受了什麼毀天滅地的大打擊，大高個脆弱成林黛玉。
第一次看到不可一世的小霸王露出這副被全世界抛棄的模樣，蔔夏心裡爽得不行。
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經常欺負的人一起玩，卻偏偏對自己沒有好臉色，把自己當成大壞蛋，這種感覺一定很難受吧？
蔔夏忍不住壞壞地想，為什麼顧昀城不早些出現呢？
顧昀城要是早些出現，他早些知道林書望喜歡顧昀城，他就可以早一些用顧昀城來氣林書望給自己報仇了。
進到客廳，一陣舒爽的涼意席卷全身，蔔夏感覺全身的毛孔都通透了。
這就是空調吹出來的冷風嗎？和他家風扇攪出來的熱風一點都不一樣。
蔔夏心底又狠狠羨慕了顧昀城一波。
“夏夏，來這邊。”顧昀城把手裡握着的一個半包子放在茶點的碟子裡，然後領着蔔夏去了廁所。
蔔夏被顧昀城那一聲親昵的“夏夏”喊得失了神，傻乎乎跟着走了，等到了廁所，望着大鏡子裡的自己，才回過神來。
這個額發濕透，滿臉通紅，眼睛腫脹，身上還捆着沾着面粉的圍裙的人是他？
蔔夏羞惱。
他真的好像一個小土包子啊。
蔔夏不知道顧昀城帶他來廁所是什麼意思，是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的醜樣嗎？
顧昀城可不知道照個鏡子而已，蔔夏就能腦補這麼多。
他沒說話的幾秒裡，隻是在為蔔夏的美貌失神。
小男生長得真的好看，漂亮到模糊性别的好看。
“哥哥……”
被一聲綿軟無措的哥哥喊醒，顧昀城想起自己帶蔔夏來廁所的目的。
他打開洗漱池的抽屜，拿出一整套包裝好的洗漱用品。
“這裡面有毛巾和洗面奶。你才哭過，臉上都是汗水和眼淚，洗個臉，會舒服些。”
呼。
原來不是嫌棄他是土包子啊，而是想讓他洗個臉舒服舒服。
蔔夏臉上揚起乖巧的笑：“好哦。”
怕蔔夏不知道怎麼使用浴室裡的東西，顧昀城挨個仔細地講解了一遍。熱水是哪一邊，智能馬桶怎麼用……
演示完，顧昀城離開，蔔夏看看緊閉的廁所門，再看向鏡子裡站在明亮燈光下的自己，心裡想着，這就是大戶人家嗎？就連廁所都這麼豪華。
他一點點回憶着顧昀城剛才的講解，上手嘗試。
把自己洗涮得幹幹淨淨，蔔夏略帶不舍地走出廁所。
小男生把自己洗得很幹淨，他剛走近，顧昀城就聞到了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氣。一樣的味道，用在蔔夏身上卻能混合出更迷人的香。
慢條斯理吞下最後一口包子，顧昀城誇獎：“夏夏，你做的包子很好吃，我不知不覺就吃完了。”
蔔夏臉上染着害羞的紅，手指絞着：“哥哥你喜歡吃就好，下次我再給你做。”
顧昀城配合點頭：“好，謝謝夏夏。”
颔首間，柔和的目光落到小男生打濕了一點的衣襟上。
小男生是很仔細的性子，一定是水龍頭不太聽話，把水濺了出來。亂飛的水珠散在小男生的胸前，好巧不巧浸透了某處的布料。
透明的淺白色下，淡粉色格外吸睛。
顧昀城克制着不去看，卻又不可控制地被吸引得移不動目光。
好漂亮，像是初次盛開的桃花，花瓣飽滿，花/心立體圓潤。
一眼又一眼後，顧昀城自知不能再看了，再看就不禮貌了。
他艱難挪開視線，站起身。
“夏夏，你的衣服打濕了，去我的房間，我拿一件衣服給你換，好不好？”
聞言，蔔夏低頭看向自己濕了小片的衣襟，耳根泛上羞意。
“哥哥不，不用了，很快就幹了。”
蔔夏說話的時候根本沒敢看顧昀城的眼睛，他揉着衣角，氣自己的笨手笨腳。怎麼洗個臉都能把衣服洗得這麼濕，落湯雞一樣。
“濕衣服穿着對身體不好。夏夏，跟我去換一件衣服好嗎？我以前的衣服你穿着應該很合身。正好我不穿，放着也是浪費，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幫我穿一件，也算讓舊衣服實現了自我價值。”
顧昀城又說了一通好聽話，逐漸把蔔夏說動。
小男生面頰羞得紅紅，指尖絞動着。
反正是顧昀城穿不下的舊衣服，給他穿一穿也沒事吧？他都好久沒有買新衣服了。
這般想着，蔔夏的腿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識，不知不覺就跟着顧昀城上了樓，進了二層的大房間裡。
顧昀城一個人的房間，比他家整座房子都大，蔔夏震撼極了。
羨慕二字寫滿眼底。
他忍不住有些小壞地想，要是他才是顧昀城就好了。
“來，夏夏，看看想穿哪一件？”顧昀城站在衣帽間的一角，示意蔔夏自己選。
蔔夏看着挂滿整面牆的漂亮衣服，忍不住發問：“這些真的都是哥哥的舊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