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缭繞,仙樂齊鳴。今日淩雲宗天阙台上賓客雲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裴師尊今年要收誰家弟子為徒。
一片歡聲笑語裡,隻有山輕河一臉懵地站在拜師隊伍的第一排。
天知道他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
他明明是想下山逃走的啊!
山輕河捶胸頓足,奈何大局已定,此刻已不容他輕易動身了。
“嗡!”
“嗡!”
“嗡!”
金鐘響過三下,天阙台上原本熱鬧的交談聲霎時消失。
山輕河心絕望閉眼:完了。
果然,前面轉角處忽然露出一顆卷心菜一樣胖乎乎的圓腦袋,清清嗓子喊道:“諸位師弟師妹,拜師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請随我來。”
山輕河在對方鼓勵而期待的目光裡艱難邁開腳,未走幾步,就被身邊的一個貴公子狠狠一撞,差點歪倒。
“師弟,當心了。”貴公子冷笑着與他擦身而過。
山輕河擡起頭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什麼也沒說,迅速跟了上去。
少傾,兩列隊伍安安靜靜停在了天阙台一層。爾時華光璀璨,仙樂泠泠。繁瑣而莊嚴的拜師大典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
供香,祭天,唱禮。
思緒紛飛間,恍惚聽得上方有一個和藹蒼老的聲音飄飄忽忽說了什麼,一朵純白無瑕仙氣飄飄的蓮花座台便從天而降,落在山輕河身前。
不知為何,他擡頭望了眼高空中的五層樓,冥冥中感覺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等着他。
看來跑是跑不掉了。
山輕河歎口氣,踏上蓮花座,緩緩升上高空。漂浮間,他瞥到下方那個貴公子正像毒蛇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那眼神既驚又恨,令人有一種變成獵物的不适和抗拒。
山輕河不悅蹙眉: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過這麼放肆的目光了。
轉眼,他人已經到五層樓前。隻見三個長老模樣的人齊刷刷看向自己。在他們身後,則是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獨自一人端坐高台。山輕河不敢多看,瞟了一眼便低下頭,耳邊适時響起一道聲音,聽來卻又好似一聲歎息:
“山輕河,根骨奇佳品性堅毅,拜入——淩雲宗宗主裴顔座下。”
話音方落,山輕河猛然擡頭,不可置信地望向宣讀之人。那宣讀遴選結果的長老似乎是被山輕河驚悚的表情氣到了,眼一瞪,袖一甩,滿臉不快地吼道:
“看什麼看,還不快磕頭拜師?”
山輕河下意識看了眼那個穿青色禮袍的男人,心知這應該就是“裴師尊”。但看他一臉平靜仿佛置身事外的樣子,山輕河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猶猶豫豫,指着自己再三确認:“我,拜入師尊門下?”
“哼!”二長老看他這樣更生氣了,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宗主為什麼要收這麼個貨!
山輕河眨眨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老實實趕緊拜師算了,于是撩起衣袍俯身跪倒——
“且慢!”
山輕河額頭剛要觸地,餘光便見方才撞自己的貴公子扶搖而上踏上來到自己跟前。
譚鏡軒:“裴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他作了一禮,擡手引衆人看右邊衣帶青竹花紋的人,不急不慢道:
“他日楚家公子楚宴清在門内求學時,師尊曾多次誇贊他天資不俗、可成大道。但即便如此,師尊也沒有将楚公子收入門下。今日拜師大典如此盛況,師尊卻隻單單看上了這位來路不明的小師弟。思及往日同窗之情,鏡軒實在是為楚公子感到遺憾啊!”
被迫承受衆人目光的楚家主隔空與譚鏡軒的父親遙遙相望。見對方面含慚愧,便也微微一笑。兩位老家主隔空對飲一杯,似乎都不準備為自家孩子說話。
而“錯失裴顔青眼”的楚宴清則風度翩翩地立在一旁。仔細看,嘴角還噙着一縷薄笑。仿佛讓譚鏡軒義憤填膺為之争辯的不是他一樣。
然而,獨坐高台、衆望所歸的裴師尊卻什麼也沒說——他隻凝神觀望着堂下的山輕河,極為緩慢地朝他眨了下眼。
山輕河:?
什麼意思?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他錯愕地左看右看,腦子裡冒出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這麼大一攤子事兒,你難道就讓我自己應付???
山輕河地崩潰了閉了閉眼:這是什麼師尊,分明是個道貌岸然的蛇蠍美人!
就這會兒功夫,那貴公子已經步步緊逼。他趾高氣昂地站在三大長老和四大家主面前,時而暗示山輕河素無根基,以後怕是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時而又振振有詞地為他的好友楚宴清抱不平,說要收就讓裴顔把楚宴清和山輕河都收了。
反正絕口不提他自己。
畢竟他這個“處處為别人考慮”的世家第一公子,怎麼會是因為嫉妒山輕河搶了自己的位置才心有不服呢?
他隻是替楚宴清感到惋惜罷了。
就這樣,譚鏡軒面色驕矜,器宇軒昂。在衆人的稱贊裡面帶微笑,望向裴顔的目光卻冷意斐然,蓄滿不快。
山輕河仰頭看了一眼譚鏡軒從容自信的側臉,又瞅了瞅裴顔被道德綁架後面不改色的沉靜,心裡突然有點想笑:
你們素人,都這麼愛演嗎?
眼看啞巴師尊不接戲,山輕河便條件反射地搶過鏡頭——他瞅着年過半百胡子拉碴的譚峰,硬是擠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哀愁面孔,卯足勁大喊一聲:
“爹!!!”
這一聲可謂聲勢浩大。
原本從容自若的譚家主被山輕河這一嗓子吓的手一抖,杯一掉,酒水稀裡嘩啦撒了一身。他慌忙站起來抖擻衣擺,這動作讓外人看着倒像是他忙不疊認了這個兒子似的。
“怎麼回事?譚家主有私生子?”
“天呐,今年最火的話本子都沒這熱鬧!”
“真是混賬,教子無方還如此不檢點!譚家把我們淩雲宗當什麼地方!”
譚峰掃視四下難免不悅。尤其是左邊那個叽叽喳喳嗑瓜子看熱鬧的秋沉,眼瞅着那瓜子皮都快蹦他臉上了,譚峰心裡就更不爽了。
但譚家主是何許人也?
他可是十九歲就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憑一己之力鎮住了瀕臨潰散的譚家,又在短短三十年裡,把譚家一個中等修仙世家做大到如今世家之首的位置。
如今不過是被喊一聲“爹”罷了,往日也不是沒有阿谀奉承之輩抱着大腿叫過,譚峰能怕他一個毛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