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蹙眉,想說什麼,又忍下了。
最終,他緩了神色,擡指給山輕河療傷,“方才在天阙台上不是還很會作戲,怎麼到了淩塵殿一句軟話都沒有了。你對你從前的父母師長,也是這般刀尖朝裡,刀背向外?”
山輕河本在負氣不願正眼瞧他。聽到這話卻如遭雷擊,他難掩心中詫異,側身問道:“你怎麼......”
話說一半,他猛地住口,眸子一冷,語氣再度生硬:“我隻是還不習慣。”
裴顔負手而立,尚未換下的青色錦袍在夕陽餘晖裡泛起一層淡淡青光,“不習慣伏低做小、寄人籬下,還是不習慣從高處跌落,一朝榮華散盡,需得重頭再來?”
山輕河聽聞此語,頓時像看到鬼一樣看着裴顔——不為别的,因為他真的就是拍戲時從幾十米高的威亞上摔下去才來到這裡的!
可裴顔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他真是神仙?!
“我......”山輕河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裴顔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走近幾步盯着他道:
“山輕河,你若聽懂我的話,從今往後就休要再提‘後悔’二字。除非你不想再活下去了,懂嗎?”
裴顔最後二字語氣頗重,山輕河卻也不甘示弱。他緊抓着裴顔的目光不放,本以為會在那裡面看到嘲諷和威脅,卻發現裴顔目光幹淨溫暖,隻有深邃無垠的悲憫和幽深蔓延的堅定。
被這目光傾注的一瞬,他恍如一張白紙,被天地洞穿而過。
渾身冰涼,卻又......熱血沸騰。
山輕河啞聲:“你都知道?”
裴顔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拂袖坐回窗前,“天色不早了,去收拾你的居室吧。”
山輕河神魂颠倒離開,又茫然無措地跌坐在偏殿的地上。他身後是冰涼堅硬的木門,擡眼是古樸清雅的居所。看看掌心,地上非但沒有一絲塵土,隐隐還能聞到和裴顔殿裡一樣的馥郁香氣。
山輕河懊惱地搓着頭皮,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着了魔一樣突然和裴顔鬧起來。
“明明是想抱大腿的,究竟哪句話說錯,怎麼就吵起來了呢。唉我真是......”
他頭疼地掐着眉心,眸光一改白日裡的天真赤城,恢複了往日的冷凝戒備。
坐了一會,山輕河扶門站起,随便用水盆裡的涼水搓了把臉。順着蕩漾的水紋一照,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額間多了一朵将開未開的白色蓮花印記。
“這就是師徒印麼......”
山輕河摸了摸,半晌,扶着水盆兩側發出一聲冷笑:
“說什麼會保護我,結果一回來就嫌我不能吃苦,又說我逞強找死不會救我.......枉我還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對世家門閥阿谀奉承的清正之流,原來也就這樣!”
隔壁房裡,裴顔正在翻書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然後徐徐翻動,把讀完的這一頁揭了過去。
譚鏡軒、譚峰、楚宴清。一個個名字在山輕河眼前略過,他閉上眼默默盤算,感覺這些人加起來比賀歲檔還熱鬧。
揣測完這幾人的關系,他的思緒自然而然落在隔壁那個一身青色的一步真仙身上。想到天阙台上兩兩相望瞬間,山輕河心裡一動,莫名惱火:
“說我是窩裡橫,怎麼不說你自己翻臉無情!”
裴顔緩緩放下送到嘴邊的茶杯,側頭看了一眼隔壁偏殿。
山輕河那邊的聲音還在繼續:“先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對我暗送秋波、借機勾引,搞得那幾個老頭恨不得殺了我。結果回到家反對我冷鼻子冷眼?也太會裝腔作勢了!”
裴顔把手裡的書放下了。
袖子裡的手慢慢攥成拳。
許是氣急了,山輕河掐着腰在屋子裡一圈一圈地繞,想到危機重重地生存條件,愈發對裴顔拖泥帶水的處置不滿。
“譚鏡軒這種人就該廢掉修為逐出山門。明知是個大麻煩還留在身邊養虎為患,我看他不是和譚家有什麼苟且就是腦子有病!”
“砰!”
門口突然一聲巨響,吓得山輕河心跳驟停。
回頭看,一步真仙裴師尊正金尊玉貴立在門前。一雙眼眸醞着千年冰雪,冷冷向他洶湧而來。
那人一步一步逆光走到山輕河身前,宛如天神一樣強大不可阻擋,雖無殺氣,卻叫人望而生畏。
“愛徒,”裴顔淡淡擡眸,“有一件事,你還是現在知道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