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美啊!”
“這丹藥居然真的有一股牡丹花香!”
“可惡啊我怎麼沒搶到頭排,那美人到底長什麼模樣!”
“菖蒲、冬青、蒼術、紅花、蓮蓬。”話說一半,譚鏡軒緩緩睜眼,看着一旁努力把自己的身影縮在丹爐後面的林寂,他突然十分好學地問道:
“林師兄,這最後一味是什麼呀?”
林寂求救似的望了望三長老,見他不做反應,又害怕地看了看衆人,最後幹脆低下頭裝死。
不知誰在後面喊道:“林寂若會開口說話,美人圖恐怕也活過來了!”
台下頓時哄堂大笑。
林寂耳朵立刻绯紅一片,緊緊閉上眼,隻求時間快快過去。
山輕河疑惑地看向趙宜清,不明白他為何任憑這少年受此侮辱,還執意要他站在人前。眼見那少年臉色越來越蒼白,山輕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從他手裡拿了蒲扇,把人推到佟蒿身邊。
“你坐着,我來扇。”
林寂從未在山中見過如此行事不拘之人,驚訝地呆在原地,又在哄笑中低下頭去。
譚鏡軒抱着手看他二人,眸中暗含不屑:
“大師兄初來乍到怕是不知情,三長老的爐鼎不是誰都能碰的。林寂師兄雖不愛說話,但也一向熟悉爐鼎火力,知道各種藥方藥材如何匹配相應火候。你一時意氣把他換下,豈不是鸠占鵲巢,德不配位?将來若有戰事,難道你也這麼随意調兵遣将,亂來一氣?”
“我是不知如何調兵遣将,但我也沒打算讓一個藥修替我去死。”
山輕河言辭铿锵,擲地有聲,瞬間鎮住了底下此起彼伏的聲音。
“譚公子若有更好的辦法,這麼多年,怕也不會頂着世家第一公子的名頭把課堂攪和成這個樣子。難道譚家偌大基業也是靠令尊用嘴皮子功夫打出來的?都說虎父無犬子。我無父無母,自然是沒有福分學到什麼規矩體統。可我看某些人的做派,怕也沒給父母臉上增光多少。”
譚鏡軒愠怒起身,撞得桌椅發出一陣雜音,“你——”
“好了,”趙宜清“唰”一聲收起扇子,點了點針鋒相對的二人,“怎麼說着說着吵起來了。幸而是我的課,若是你們二長老的課,這會可要血流成河了。”
譚鏡軒身邊的一個跟班戲谑道:“是啊,師尊的嫡傳弟子才敢放火燒山,二長老親自下令仗打三十、挑水十日。大師兄,你的門臉也是格外好看。”
趙宜清冷了臉:“住口!”
半晌,他緩了神色,招呼林寂把丹爐搬走,“今日就上到這裡,你們回去好好想想錯在哪。若再敢這樣藐視課堂,我就把二長老從山頂上請下來,親自盯着你們上課!”
一想到宋束刀那張刻闆迂腐的老臉,衆人瞬間沒了聲息。
林寂得了示下,咬牙費力從地上搬起爐鼎。山輕河想搭把手,卻被對方不着痕迹躲開。
“大師兄,算了,林寂的事我下課跟你說。”佟蒿悄悄拽他袖子。
“有什麼可說的?”山輕河甩開他,越過林寂和三長老,徑自搬起第二個爐鼎,“難道我想做什麼,還得看誰臉色不成?”
這話意有所指,佟蒿更是早已不滿譚鏡軒仰仗家世作威作福,二人幹脆一起幫林寂搬起爐鼎來。可巧搬到最後一尊時,山輕河腳下一絆,居然連人帶鼎整個兒朝林寂壓了下去。
這鼎是純銅打造,足有大半個男人那麼高,雖不至于壓死人,但加上山輕河的力道一推,就林寂那瘦骨伶仃的小身闆兒,最少也得吐血三升。
“大師兄!”
佟蒿陣比人快,險險在林寂倒地時硬塞了一個防禦陣擋在他面前,趙宜清聽到叫喊也趕忙從劍上下來,看到林寂差點被山輕河和爐鼎壓死,整個人吓出一聲冷汗。
“寂兒!你沒事吧!”
趙宜清把着林寂腋下将他從佟蒿的保護陣裡拖出來,又拂袖把即将砸到地面的爐鼎恢複原位,山輕河這才撒開手,脫力一般撞到身後的桌角上。
尖銳的疼痛讓山輕河腰部條件反射一樣彈起,他冷冷看着身後一直在看戲的譚鏡軒,視線遲遲落在他指尖,半晌沒有移開。
宋束刀:“怎麼回事,半個時辰前我就聽到你們在這吵吵吵!不好好上課,一個個在這胡鬧什麼!”
課堂上混亂的動靜終究還是驚動了二長老,他黑着臉走進來,看着低頭絞手指的林寂,又看了看面如寒鐵的山輕河,臉色頓時更黑了:
“好你個山輕河,還會欺淩弱小了?!”
“二長老冤枉!大師兄是在幫林寂師弟,哪來的欺淩。”佟蒿緊張地擺着小胖手,生恐宋束刀怒上加怒。
譚鏡軒身邊的人說道:“是嗎?可剛才大師兄分明都要壓死林寂了,那麼沉的銅5尊爐鼎,砸下去怕是三長老也救不回來吧?”
譚鏡軒微微一笑,站起來道:“算了吧,我看大師兄也不是故意的。畢竟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雖然好心辦錯事差點殺了自家同門......但也還請二長老看在他剛拜入師門的份兒上,别太為難。”
山輕河聽着譚鏡軒綿裡藏針的言辭,哪裡會聽不出這是反話?雖然他剛才明顯感覺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但隻恨未入築基,連究竟是誰動的手也分辨不出。要想指正譚鏡軒,簡直是癡人說夢。
“山輕河,你怎麼說?”宋束刀冷哼一聲,瞪着他道。
他擡起臉,眸子裡閃着不屈清光,“我要是想害林寂,就不必和譚鏡軒起争執了。和他們一樣,坐下台下看着林寂一個人搬走五台藥鼎不是更輕松?”
宋束刀為他冷淡的語調所惱怒,指着他面門怒道:“你還敢拉扯旁人?沒有金剛鑽就别攬瓷器活!林寂搬這些東西少說也有三五年了,他會不知道如何穩妥行事?用你一個尚未築基的新人弟子充什麼英雄好漢?”
“是啊,尚未築基的新人弟子尚且知道冒着自己出事的風險搭把手,入門多年家世顯赫的世家公子卻隻會冷嘲熱諷笑裡藏刀,”山輕河背過手去,向前一步逼視二長老,經娛樂圈熏染多年的威重之色再難掩藏,“刑法長老執掌宗門多年,就是這樣維護宗門之風的嗎?”
“大師兄,”這話冒犯至極,佟蒿忙不顧一切沖過來抓住他手腕,“你不能這樣和二長老講話,這不合規矩”
山輕河聞言卻聲音更冷:“什麼規矩?漠視他人處境,為世家權貴低頭認慫的規矩?淩塵殿上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住口。二長老一向賞罰分明,切勿再胡說了。”趙宜清攬着林寂的肩膀,對宋束刀笑了笑,“今日都是寂兒的錯,回頭我好好教訓他。二長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第一天上課,罷了吧。”
那宋束刀豈是個好說話的?那本就對山輕河入門之事多有不滿,如今山輕河身受責罰還如此嚣張跋扈不知收斂,宋束刀沒當場打斷他的腿都是顧忌裴顔面子了,哪裡還能聽趙宜清勸?因此他看也沒看趙宜清,揮手自乾坤袖裡抄出一根七尺高、手腕粗的長棍,面無表情地向山輕河走去。
“我本想看在宗主的份上饒過你,可你卻屢次以下犯上目無尊長。如今又自诩宗門嫡傳弟子,在衆人面前大放厥詞,毫無規矩體統可言!若不罰你,明日你豈非要給淩雲宗闖下滔天大禍?”
山輕河看着那高昂的棒頭瞬間肌肉緊繃,前世今生的惡劣遭遇仿佛一瞬間重合,憤怒之火頓時在心頭熊熊燃起。他剛想奮起反抗,裴顔的甯靜堅毅的容色忽然在眼前一閃而過——萬般怒火隻好化為一聲不平呐喊:
“如果仗義援手是錯,不懼權威是錯,這樣的宗門弟子不做也罷!我倒想問問二長老,你們嘴裡的‘規矩’到底是匡扶正義還是趨炎附勢?”
“你!”
宋束刀怒不可遏,氣得頭腦發昏,他高舉一仗揮下,卻被一條粉色绫帶緊緊纏住。回頭看,竟是他的入室弟子、宗門大師姐冷棠,伸開雙手牢牢擋在山輕河面前。
“師父息怒。大師兄縱有錯處,還請看在他自小粒米束薪、孤苦伶仃的份上,給他一個認錯的機會吧!”冷棠神色動容,飄雪绫緊緊纏縛在殺威棒上不願松開。
“師姐不必多說。犯了什麼錯,我自會向師尊磕頭認罪。可沒犯的錯,打死我我也不會認!”
山輕河冷冷看着台下衆人,“我原以為這是個世外桃源神仙境界,現在看來,隻怕裡面臭魚爛蝦不計其數。呆在這樣的宗門——”
山輕河盯着譚鏡軒故作緊張的臉,吐出幾個字:“我都嫌髒。”
說完,他大步踏出天道堂,佟蒿大驚失色去攔卻被宋束刀怒聲喝住。這一聲爆喝險些震碎房梁,佟蒿卻并未畏懼,他躬身行禮,一向圓潤可愛的臉龐此刻寫滿嚴肅:
“二長老,您或許覺得山輕河是個異數,但弟子覺得他形式做派雖不符合宗門約束,卻不乏肝膽義氣,更不違天地正道。再者,譚鏡軒入門多年也并非毫無錯處。就拿今天的事來說,若不是他一直在背後明嘲暗諷,大師兄也不會不堪忍受為林寂強出頭。若說今天的事有七分錯在山輕河,譚鏡軒隻怕也占三分。”
趙宜清早趁他們說話的功夫把山輕河攔了下來,這會正推着他肩膀,硬把人扭送回來。看着山輕河一臉寒霜,趙宜清不禁頭痛,要是讓裴顔知道他徒弟在自己課上出了事,那他以後還有好日子過?為了能繼續逍遙自在,他也得把今天這事兒圓回來!
“小佟蒿說得對,山輕河行事莽撞要強,沖撞二長老實在該罰。可是譚鏡軒,”趙宜清看着他和譚峰如出一轍慣會僞裝的嘴臉,心情頓時不悅,“你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
譚鏡軒眉頭一皺,原本抱手看戲的嘲諷神色慢慢褪去,卻也未動聲色,隻冷冷與趙宜清隔空對峙。
宋束刀聽着話風意識到不對。他狐疑地看了眼三長老,又在宗門訊界問了一嘴,片刻後,臉色越發難看了。
“山輕河,”宋束刀沉了口氣,針對山輕河而來的戾氣少了些,“你擾亂課堂目無尊長,罰你仗十棍,可有異議?”
冷棠在一邊拼命給他使眼色,佟蒿也再下面悄悄拽他袖子,山輕河卻依舊一臉冷漠,不肯低頭。
空有極品靈華卻不得其法隻能背後遭人暗算,二長老又如此是非不分,上來就要定他的罪——山輕河想到這些不免熱血上頭,險些動手掀翻桌闆。
他定定神,直視二長老,逐字否認:“我本無錯,不該受罰。”
宋束刀也是從未見過這麼不服管教的硬骨頭,立時消了把人帶去懲戒堂單獨教導的主意,大手一揮怒沖沖結陣,殺威棒頓時活了一樣浮上半空,目标直指山輕河:
“好!這可是你自找的!”二長老怒道。
山輕河一貫争強好勝,從來都是穩坐金字塔睥睨天下。如今一朝淪落,哪堪受此羞辱?當下便有一股熊熊怒火從他下腹陡然升起直沖天靈蓋而來。火辣辣的躁動和怒意讓他再也收斂不住體内氣勢磅礴的力量,面對迎面而來的殺威棒大喝一聲:
“你敢!”
一陣華光閃過,山輕河體内忽而一陣冷熱交替,繼而額間一涼,一股巨大的靈力噴湧而出,羽毛一樣替山輕河擋在了宋束刀的陣勢面前。
一陣白光瑩瑩鋪天蓋地散落,熟悉而洶湧的靈力頃刻間充滿整座天道堂。
宋束刀隻驚了一息便立刻收手,飛快卸去周身力道。
“宋束刀。”裴顔音聲如玉。
山輕河猛然擡頭,見裴顔忽然憑空出現,一身素衣身無别物,隻在發間簪着一小截鮮嫩的梨花枝。恍惚仙子下凡,姿質清絕。
裴顔:“我叫你住手,你聽不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