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楚萬生的質問,譚鏡軒卻仿佛終于解脫了似的,仰天大笑着一屁股做到譚峰身邊,抓着桌上的酒壺大快朵頤道:
“當然不止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前輩讨教,淩雲宗的嫡傳弟子殺了你小兒子,你大兒子卻和他一見如故不分你我。請問,這殺人償命父債子償的事兒該如何清算啊?”
“譚鏡軒!你故意來攪渾水是不是!”山輕河提劍指着他怒道:“我早就知道你們譚家沒安好心,什麼幫裴師尊擡棺謝罪——你和你爹分明是想借力打力,讓淩雲宗和楚氏決裂,你譚家獨占鳌頭,是也不是!”
譚鏡軒被拆穿後也不生氣,反倒有一種破罐破摔的肆意灑脫,他陰笑一聲,一腳踹翻身前的桌子,當機立斷向山輕河殺去。
“是又怎樣!你以為我還會怕你?當初我不過輸你三招,竟被你們師徒羞辱至此!今日我不僅要誅滅楚家,還要讓你跪着向我磕頭謝罪!”
山輕河早有準備,他合上棺蓋,飛快落下滅雪之陣,一時間風雪如晦,殺機四伏,無數利刃淬着寒毒擊向譚鏡軒五髒六腑。他厭惡譚鏡軒已久,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不想再忍了:
此人不殺,後患無窮!
那譚鏡軒自然也是使出全力相抗。他見山輕河招式如此霸道便立刻化出譚氏的劍陣相抗,此消彼長間,突然見滅雪陣中竟亮出一道火光,原來是山輕河修習到了中階法術,在滅雪陣上又加了一道“焚明”陣。奇怪的是兩道陣法本該相互消融,卻在山輕河手中互為表裡,威力大增,譚鏡軒支持不住,漸漸被壓得跪倒在地。
他這一跪,譚峰臉上頓時黑了一片。
當日譚鏡軒被逐出山門後,他曾百般問他當日對戰一事,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會輸在一個無名小卒手裡。
人形靈華又怎樣?天縱奇才又怎樣?
譚鏡軒身負譚家家學,又在淩雲宗苦修十年,一早就是衆人默認的下一代淩雲宗強者。更何況他隻差一步便是元嬰,修為境界怎麼可能會比不上一個入門幾天的山輕河!?
可是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就是發生了。
譚鏡軒不僅當衆被山輕河壓制得無法脫身,而且幾乎就要死在對方劍下。譚峰心裡雖然驚訝,但還是存着一絲僥幸,覺得戰場上諸多偶然,也許譚鏡軒隻是一時大意才招了對方的道。但今日親眼所見自己的兒子再一次被打得無法翻身,譚峰終于憤怒了。
他感覺老天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他這麼多年苦心栽培的成果,一夜之間變得一文不值!
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是,山輕河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居然真的以結丹初期的實力掌握了淩雲宗的中階陣法!而且運用得當,功力加倍!這其中固然少不了裴顔的支持,可是山輕河的天賦更令他嫉妒和恐懼:
如此奇才,偏又拜在裴顔門下,偏又一再戰勝他的兒子!他還有何臉面做這世家之首?
山輕河非死不可!
“山輕河!”譚峰怒不可遏,劍鋒随着他的動作一動拍案而起。
“譚峰!!!”
“咣!”
電光火石間,譚峰突然連人帶劍被擊飛十幾仗外,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譚鏡軒處在巨大的震驚中,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山輕河一并擊敗,被去魄陣束縛在地無法動彈,隻能趴在地上苦苦回頭,看着昏迷不醒的譚峰撕心裂肺地叫喊。
“爹!你怎麼了!爹!”
方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誰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此刻殺伐之陣消散,衆人才發現裴顔發絲飛揚,一向清冷絕塵的臉上泛着薄怒,周身洋溢着淡淡一層金光,雖不強烈,但肅殺之意已令人膽寒。
剛才那一下,居然是裴顔。
裴師尊居然出手打傷了譚峰?!衆人側目不疊,暗自吃驚。
楚萬生更是心驚不已,再看向裴顔和山輕河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揣測。
他認識裴顔數十年,平生從未見他如此動怒,更遑論出手傷及同修。這一掌,怕是把淩雲宗和譚家數十年的聯系徹底斬斷了。
就為了那個小弟子?
楚萬生蹙眉。但想到楚宴清又慢慢釋懷。也許換做是他,他也會這麼做吧。
“師父!”山輕河跑到裴顔身邊,心中躍動着巨大的震撼。
他從未見過裴顔殺意如此明顯外露。雖然是為了救他,但他還是遲遲沉浸在那撼動山嶽的一掌裡緩不過神。一瞬間,好多話堵在喉嚨卻說不出口。他心底又驚又喜,卻隻能睜着一雙驚詫、歡喜、又震撼的眼眸,将萬語千言化作一聲聲激烈的喘息,一次次時冷時熱的顫抖。連楚宴清過來扶他都沒有發覺。整個人仿佛麻木一般,除了眼前的裴顔,早已喪失所有感覺。
裴顔匆匆掠他一眼,見他臉色發白,心中更加不快,一雙鳳眸冷冰冰地俯瞰倒地不起的譚峰。身上的殺意似有還無,顯然還在震怒之下。
裴顔:“淩雲宗内嚴禁同門相殘,譚鏡軒品性惡劣不堪入目,被逐出山門已是看在你我多年相識的份上。而你今日居然還想動手誅殺一個結丹期的孩子!譚峰,枉你多年修行位列煉虛——當真令人失望之極。”
“這個譚家主是瘋了嗎,居然敢殺裴師尊的弟子?”
“嗨,他那是給他兒子報仇呢。”
“我看譚峰是蓄謀已久,今天這一戰就是向淩雲宗宣戰!”
周圍想起此起彼伏的議論,楚宴清掃了一眼,那些聲音立刻消失無蹤。
楚萬生感慨不已:“早些年我便聽聞譚家似乎對四大世家鼎足而立之事頗為不滿,當時我已有歸去之意,未曾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裴顔從方才起便一直冷着臉,看到楚萬生和楚宴清才稍稍和緩了些。他轉過身沉默地看着這個故舊知交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揭開他心底最深的一層疤,更不知道如何在不傷害一個無辜孩子的基礎上把此事了解。
如今譚家已然退出同盟,如果楚家也......那将來該怎麼辦?會不會影響到山輕河?
裴顔搭在背後的手慢慢握緊。
他不後悔打傷譚峰,卻有些後悔沒有一早來找楚萬生父子商議。
他看了眼山輕河,想到原本計劃裡和楚家商議的那些日子都被他纏着折花練劍、讀書喝茶,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也罷,都是他自己貪圖太多,怪不得别人。
山輕河看他臉色糾結,知道他狠不下心揭穿真相。他的目光在楚宴清明朗溫暖的面容上迅速滑過,隻能暗道一聲“抱歉”。
沒辦法,這種時候,他隻會選裴顔。
他不忍做的,他替他做。
有什麼錯,他來承擔。
“楚公子,”山輕河輕輕喊了一聲,“如果令尊真的不止一個孩子,你當如何?”
楚宴清本在觀望這幾人風雲詭谲的博弈,突然被叫到名字不禁微微一愣。他擡頭望向端坐在高台之上看不清神色的母親,又看看近在眼前卻一身疲憊的父親,最終換上堅定的目光挺身而出。
“父親母親的事我不好插手,但若真的有人需要宴清照顧周全,宴清願意擔起責任。有我在,絕不讓無辜之人受牽連。”楚宴清朗聲承諾。
聞言,裴顔眼中閃過幾分贊許,山輕河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走到藍玉棺材前,慢慢推開棺蓋,“好,那就讓他自己跟你們說吧。”
他敲了敲棺材闆,幾息之後,楚夢停靜靜地坐了起來。他長腿一邁,踏出棺材,面無表情地看着楚家的人。在場的人無不驚呼躲閃。
“啊!”楚萬生一驚,高大的身軀差點站不住,“裴師尊,這?”
裴顔沖楚夢停點點頭,楚夢停彎起嘴角,望向高台上小腹隆起的女子:“多虧裴師尊神機妙算。否則,今天我還沒命回來向您複命呢——陰燭大人。”
“什麼!魔族鬼使陰燭?”
“他在叫誰?難道楚夫人是——”
“我們夫人怎麼可能是魔族,休要胡說!”
山輕河略微驚訝一瞬便立刻相信了他的話,因為他确确實實感到一股奇異的熾痛開始蔓延,不由下意識往裴顔身邊靠了靠。裴顔目光在他胸前一頓,不着痕迹把他擋在身後,默默為他豎起一道隐形的屏障。
夜風吹起一陣寒意,楚萬生嘶啞的聲音更顯得蒼涼凄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