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衣物的摩擦聲響起,突然頭皮一松,束發的發帶被靈活地拆開。
“這樣睡舒坦點。”
山輕河捏着發帶覺得哪裡怪怪的,“嗯?你束發的簪子呢?”
見裴顔滿頭青絲鋪滿素枕,山輕河心裡一陣溫軟心動,也就懶得去管什麼簪子了。
他随手把發帶一擱,支起手,就這麼看着師父的睡顔回想起昏迷不醒時做得夢。
夢裡,他和楚夢停打得昏天黑地。一時自己變得像巨人般龐大,一時裴顔變得比天還高,頂天立地擋住了一切殺伐。
這些打打殺殺都是尋常。
不尋常的是,他好似看到自己的眼睛裡,還有一雙眼睛。
火紅的。帶着恨。帶着無窮無盡的威力。就快要不受控制,從他心口掙脫出來。
山輕河還夢見自己被一個紅色的身影按在地上暴打,醒來還覺得周遭的空氣火辣辣的。又感覺自己好像夢見了裴顔,隻是飄飄忽忽看不真切。
直到夢醒時分,他扭頭看見裴顔在梨花木椅上盤膝而眠,才終于有些劫後餘生的後怕:這次真的好險。
他走過去蹲到裴顔腳邊,感覺他整個人窩在椅子裡越發顯得瘦骨伶仃。
“怎麼瘦了這麼大一圈......”山輕河俯身将人抄起,感覺裴顔抱在懷裡的分量都不像一個成年男子該有的體格。
太瘦了。山輕河蹙眉。
他輕輕把人放到榻上。回想昏死前裴顔驚慌失措的面孔和多日來衣不解帶的照顧,轉頭又不小心瞥見裴顔散開的衣襟下露出的一抹雪白......
山輕河移開眼,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是着了什麼魔。
好歹在内娛混了那麼久,“體面周到”四個字是早就刻在骨髓裡的。什麼“強行破境隻為讓裴顔看他一眼”這種中二病晚期的路數,簡直都不像他了。
山輕河輕輕地歎了口氣,把腦袋貼近裴顔胸前。他估計自己不是中魔了,就是穿過來時傷了腦子。不然也不至于蠢成這樣。還害得裴顔連夜照顧,大動幹戈,平白添了許多麻煩......
山輕河咬了咬嘴唇,既恨又悔。但想到因此帶來的意外甜蜜,又忍不住暗自偷笑。
至少,裴顔還是很在意他的。
山輕河想到這茬便心滿意足了。
迷迷瞪瞪又躺了會,裴顔終于徹底睡醒。看到山輕河還在身側望着自己,他吃驚地睜大眼睛,說話間還帶點鼻音:“你一直在這撐着,不累嗎?”
其實他原想說,“你一直和我躺在一起?”
奈何話到嘴邊,突然被一陣沒來由的羞恥堵了回去。于是隻能問他累不累。裴顔本以為山輕河能領會他的意思,誰知他好像沒聽懂,反倒笑得更開心了:
“照顧我這麼久,師父累不累?”
裴顔垂下眼睫,似乎在思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猶豫一會說道:“無妨,隻是下次不要再逞強了。”
思忖再三,他還是說不出嚴厲的責備,隻微微推了一下對方的胳膊,示意自己要起身。山輕河立刻從善如流地騰開地方,又無比絲滑地跪倒在地:
“弟子知錯,請師父責罰。”
裴顔一愣,目露些許無奈:“好了,都過去了。”
山輕河卻把頭垂得更低:“師父,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發什麼瘋......可能就是不服氣。不服氣師父把他們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就好像他們的事事關重大,我的師父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無所謂一樣。”
他越想胸口越悶:如果今天重傷不醒的是裴顔,他活刮了楚夢停和楚宴清的心都有。
可是裴顔呢?
他會有一點點懊悔或者不舍嗎?
會重新考慮,在他和楚夢停、楚宴清之間,究竟誰更重要嗎?
他偷偷掀起眼皮瞧了一眼,隻見裴顔容色平靜,如玉面菩薩一般無喜無悲。好似亂戰中不惜一己之身、連日不曾合眼照顧自己的都不是他一樣。
山輕河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筆挺的肩膀也慢慢卸力,失落垮下。大病一場後的疲憊悄然無息爬上他俊逸的面龐。
裴顔看着他的轉變,心中則是一片震動。
他凝眸看着弟子頹喪的身姿,心中反複掂量這段話的含義,又仔細回想下山以來山輕河的一舉一動,終于意識到:
小徒弟好似比他們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重情重義。
甚至對于他這個師父的情誼,要遠遠大于事态大局。
可這是不對的。
裴顔謹慎地皺起眉,一顆心微微發冷,帶着些顫。不隻是驚喜還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