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擡起頭,眸中還是那副無喜無悲的清涼姿态,“七情六欲、貪嗔愛恨,本就是修行者最終要摒棄的東西。我身份特殊,這些東西更是素少沾染。你說我心中沒有自己,也許是因為......我從不曾感覺到所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
他站起身,望向空中孤月,“在我眼中,你或者楚宴清,都一樣是我需要庇護周全的人。對我來說,這就是我所在意的事情。如果一定要我隻想自己一個......”
裴顔頓了頓,猶豫道:“我似乎别無可想。”
山輕河張口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講起,隻是本能覺得裴顔這樣不對。
“我希望師父能開心一點。簡單的,純粹的,為了自己開心一點。而不是日日夜夜頂着‘裴師尊’這個稱謂為别人而活。”
裴顔的目光長久遊移在天際,沒有唯一的錨點和方向,“我明,隻是......”
裴顔壓住心底的話,忽而輕輕歎了一口氣:他真希望山輕河可以永遠這樣懷着善意和關切對待身邊的人,關注他們開不開心,有什麼想法和執念。
至于自己,大概宿命已定。
“我現在就覺得很高興。為有一個懂事的弟子而高興。這樣可算有自己的情緒和喜惡?”他回首與弟子相看,月光灑在鼻尖。山輕河猛然見到畫中仙,一時忘情,口不擇言:
“那是懂事的山輕河讓你高興,還是懂事的楚宴清讓你高興?”
這話聽來毫無道理,但裴顔卻仿佛被問住了。他猶豫了一下說:“自然是愛徒更讓我高興。”
“為何?”山輕河心跳陡然加速。
裴顔氣定神閑:“因為楚宴清本就比你成熟許多,你若能有所進益,自然比他愈加成熟更讓為師欣喜。”
“......”
沒聽到期望中的答案,他情緒瞬間低沉,悶聲告辭,賭氣沒有看裴顔一眼,但還是默默練了三個時辰的劍——這些都被裴顔一一看在眼底。
他笑着搖頭:看來說謊騙他的用處不大。
唇角笑意淡了。
等靈馥國來人的日子裡山輕河基本都悶在院子裡練劍。除了楚宴清找他商量事情,連佟蒿都很少見到他人影兒。裴顔一開始以為小徒弟是在和他鬧脾氣,後來發現是玉沙劍在和山輕河鬧脾氣。
這一日傍晚,山輕河又一次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尴尬地看着一旁觀戰的裴顔,怎麼也想不通玉沙為何如此桀骜不馴。
山輕河拍拍灰,神态還算平和:“之前在落日山它還算聽話,我就想用它試一下新陣法,誰想它又開始不聽使喚了。”
裴顔伸手,玉沙乖乖落入掌心,他垂眸警告:“你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反倒不如一個二十歲的孩子識大體。若你實在不願為他所用,就回袖裡乾坤再閉關二十年吧。”
玉沙劍聞言立刻瘋狂抖動,竟不顧身份懸殊,一溜煙蹿到山輕河背後躲起來,隻探頭探腦地露出個劍鋒,好似對裴顔的懲罰怕得不行。
“你這欺軟怕硬的,我告訴你,那靈馥國可危險的很,你若總是這樣和我鬧,到時候不是給我添亂,是給我師父添亂。他發起火來我可招架不住,你啊,就自求多福吧。”山輕河幸災樂禍地彈了玉沙一下。
玉沙顫了一下,立刻狗腿地飛過去貼了貼裴顔。這下山輕河不樂意了,伸手就去抓它。一來二去,把裴顔懷裡的佟家玉簪碰掉了。說也奇怪,那玉簪許久沒出來,乍一碰到玉沙,突然幽幽亮起一道光。玉沙的反應也很奇怪,似乎對這玉簪又敬又怕,縮在一邊裝起死來。
山輕河終于逮到機會報複,立刻趾高氣揚叫喊起來:“哎呀,這是怎麼了?你那麼大一個神劍,讓一個小簪子吓成耗子啦?那我要是天天戴着這簪子,你還不吓得屁滾尿流?”
裴顔眼眸一動:“也不是不行。”
“什麼?”山輕河一愣,“你說讓我戴佟家玉簪,這不好吧?”
裴顔:“要看佟老爺子對佟蒿究竟怎麼打算。況且,我擔心魔族已經盯上了玉簪。”
“倒也不是沒有兩全之法。”山輕河拎着玉沙挽了個劍花,思忖片刻,“給佟蒿留個假的不就行了。”
裴顔已經習慣了他的劍走偏鋒,淡定點頭,“等我和佟老爺子商議一下。”
三日後,一行隊伍駕着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緩緩停在了佟府門前。山輕河讓裴顔先留在房内,自己換了衣服和楚宴清一道出去接見靈馥來使。這次靈馥國倒是沒擺架子,派了兩個斯斯文文女官模樣的人,見到山輕河就先行了個大禮。
女官:“臣下特奉長公主之命,恭迎裴師尊入靈馥國。”
“我信上說了,要你們長公主親自來迎,看來你們也沒什麼誠意。既然如此,仙丹一事就休要再提了。”山輕河背着手淡淡道。
兩個女官聽完吓得面面相觑,忙解釋說:“仙長誤會了!長公主今日一早便起身梳妝,可是臨行前突發昏厥,這才派了我們兩個一品女官代為迎接,我們還等着裴師尊前去救命啊!”
楚宴清觀察一番,對山輕河耳語道:“山兄,我看她們說得不像假話。未保無虞,你還是盡快出發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