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眼看景蝶兒不費吹灰之力化解了一場殘酷厮殺,心中對譚鏡軒的去留再一次動搖。殺死他固然有一百個理由,但有一點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
譚鏡軒曾在離開淩雲宗後給自己寫過一封信。
那封信言辭懇切,苦苦陳情,求他念在譚家的份上,哪怕讓他回到外門打雜也可以。但是那封信裴顔還沒來得及送到裴顔手上,就被山輕河一把火燒了。
裴顔也是過了許久,才意外通過師徒印,無意間窺探到了徒弟夢境裡的往事,知道了當中還有這麼一段情由。
時移世易,過去的種種誤會促成了今日淩雲宗兩個弟子大開殺戒的局面,裴顔心裡卻總是過不去這個坎。他始終覺得,山輕河如此緊張,如此沒有安全感,完全是因為自己對他保護不夠。而譚鏡軒一步步淪落至此,也許也和當年沒有等到他的回信有關。故而今時今日,箭在弦上之際,裴顔心裡依舊是于心不忍大過深惡痛絕。
可是這些他也不預備讓山輕河知道。
在裴顔眼中,山輕河幾乎已經無可挑剔。換做旁人,也許都未必能如他一般一路跋山涉水不肯放棄。
仇恨也罷,殺戮之氣過重也罷,都不是錯。他深知山輕河有自己的為人處世之道,那是他從另一個世界裡就伴随至今的東西。裴顔無法幹涉,也無權左右。而且,他知道他終歸是向着自己的。
對于山輕河的一切,裴顔心知肚明。
看着和敵方殊死相搏的年輕弟子,裴顔隻能輕輕歎了口氣。
許多話,他始終找不到機會和山輕河說。
又或者,就這麼一直隐瞞下去才是對的。
裴顔密切關注着山輕河體内靈力的變化,一邊面露擔憂,一面遲遲站在原地,觀望不前。
楚宴清迷迷糊糊醒來,一眼就看見山輕河一人一劍正和一個碩大無比的魔物糾纏打鬥,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招來玄鳥踏雲而上,頂在山輕河身側。
楚宴清:“怎麼回事?魔族什麼時候煉出這種東西了!”
山輕河匆匆解釋:“這是譚鏡軒!”
“什麼?!”楚宴清一下子無法接受,手上一遲緩,立刻被譚鏡軒擊中,山輕河趕緊去撈他,眼看着就要被魔物的巨掌穿心而過,山輕河忙手擋在額間,下意識喊出裴顔的名字:“裴顔!”
“止。”
裴顔不知何時突然浮在雲端,輕啟檀口,金鐘嗡鳴之聲頓時擊散雲霧缭繞的天空,那魔物化的譚鏡軒像被定格一樣,維持着抓向山輕河心窩的姿勢,整個身體倒吊在半空,一動不動。
千山鳥絕,萬徑蹤滅。
一切存在都化作虛無,仿佛都像空氣一般無所在,亦無所不在。
山輕河被這電影慢動作一樣的場景吓到分不清夢境現實。裴顔何時有這種神通了?一個字,一句話,停駐時空?這還是人的力量嗎?
裴顔看着險些再度重傷的楚宴清,又見山輕河面露不敵臉色蒼白,便知他體内雙生靈華交戰已達極限。
罷了。
打到這裡也夠了。
山輕河已經受了太多傷了。這些原本就不是他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承受的,更不是他應該承受的。
裴顔心思算定,輕聲啟唇:“滅。”
“轟隆——”
一聲巨響,魔化後的譚鏡軒轟然墜地,砸起萬千塵埃。周身魔氣悉數消滅。如飛雲,如幻螢,如輕煙。片刻後,譚鏡軒散盡一身魔修,重複人身。
宛如重度輪回,煥然新生。
看着眼前的一切,山輕河心緒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