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師徒恩義、日夜相守、多少次死裡逃生患難與共——到頭來,就隻是他聊以玩笑、施以淩辱的樂趣嗎?
他到底把淩塵殿當成什麼?
在無岩,他被山輕河當衆刺傷,即便那一刻心如死灰,他心底猶存一分希望,願意相信山輕河另有苦衷,半是配合半是心痛地親手挖去了他當年種下的師徒印。
可這些不得已,這些天命難違,也都在淩塵殿那一夜裡煙消雲散了。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山輕和是如何不顧他懇求,一心要殺了他一樣反複作踐自己的。
他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過,他親自挑選的人,他苦心孤詣保着他一路長大的人,是如何用那些禽獸不如的姿勢和話語羞辱他的。
“早知師尊如此銷魂,徒兒一早便該睡到主殿去。怎能讓你空床寂寞到如今。”
“裴顔,再緊些,嘶,怎麼不裝了,不是一味躲我裝得不懂人事麼。我看你今日還裝不裝!”
“師父,”山輕河一口咬在裴顔頸側,“你說如果他們看到你這幅樣子被我壓在身下活活幹死,他們會不會在你墳前把徒兒千刀萬剮?就像當年山擇栖一樣?”
“差點忘了,你徒弟可比萬古邪魔能耐多了。”
裴顔閉上眼,任由疲憊灌滿四肢。再睜眼,看着面前眼神晦暗難辨真假的男人,看着他額間越來越重的黑色和消瘦堅硬的輪廓,裴顔目露哀傷。
“我做了那麼多努力來阻止這一刻到來,不成想弄巧成拙,一敗再敗。到底是你我命該如此,還是,我真的錯了。”
裴顔心灰意冷的松開手,看山輕河跌坐在地,發出急促窘迫的喘息。明明此刻隻要他稍一用力就可以了卻這個心腹大患,就可以給神魔大陸帶來極大的平穩安甯。但不知為何,裴顔就是做不到。
明知該做卻不做。修行以來,這是第一次。
......
不。
不!
不對!
裴顔錯愕,腦中仿佛被一道神光照射般突然驚醒:他早已為山輕河破例了太多次了,以至于自己都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的了。
他心裡泛起一陣混沌蒙昧。好像有霧白茫茫升起,遮蔽了原本清明的一切。裴顔行走其中,茫然無措。
“咳——”
山輕河随手點了幾下,勉強止住血,他蹭着背後的牆顫巍巍站起,臉色因窒息而泛紅,倒現出幾分從前面如桃花的風采,“師父還是舍不得殺我,是嗎?”
裴顔心思混沌,沒聽清他說了什麼,隻是呆站在原地,拼命想要抓住剛才在他心間溜走的一縷痕迹。
他有一種直覺,那縷痕迹對他、對他們來說都很重要。
他想起師父的話,直覺自己必須知道一直以來忽略和未曾發現的究竟是什麼!
“裴顔,”山輕河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說到了他心坎裡,不禁一陣激動,兩手用力把他的身子轉過來面向自己,“你這樣說,就是還對我有别的指望,不隻是師徒之情,是不是?”
恍惚中,裴顔仿佛聽到一陣長鳴而來的鐘聲,那種聲悠遠綿長,帶着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震懾蒼穹的威力,直直地劈進裴顔腦海,震得他渾身發麻,腳下一晃。
裴顔迷茫地回過神,失落而輕渺的視線落在山輕河臉上,“什麼?”
山輕河握着裴顔胳膊的手一緊,心跳如雷。他鼓起勇氣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猜測,“我說,你是愛我的,是嗎?”
你是愛我的,是嗎?
是嗎?
是嗎?
你是愛我的,是嗎?
裴顔?
裴顔。
你愛我。
你愛我。
金鐘驟然炸裂,在裴顔腦海裡掀起一陣翻天覆地的巨響,巨大的回音和嗡鳴層層疊疊由頭到腳打在他身上,裴顔承受不住,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山輕河慌忙跟着半跪在地将人扶住,“師父!”
裴顔捂着耳朵,皺緊眉頭,默默承受着金鐘連續不斷的洗禮。随着鐘鳴漸漸消失,裴顔也終于落下一身冷汗,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腦海裡不斷出現他與山輕河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