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最涼爽的地方,莫過于陰氣極重的牢房。
玄蕭緩緩睜開雙眼,本能地想翻動沉重不已的身體,這一動,鐵鍊摩擦碰撞聲通過自己的骨骼傳入大腦。
劇痛……
血液從被刺穿的琵琶骨流出,沿着鐵鍊滴落在地,疼痛不斷刺激着玄蕭,迫使他清醒。
“謀反……通敵、叛國……咳……”
那紙檄文上的的罪名似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玄蕭垂眸瞧着自己滿身的傷,慘然勾唇,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到底……是功高震主了……咳咳……”
玄蕭正自言自語着,一道尖銳的“吱呀”聲刺入他的耳朵——沉重的牢門被打開。
宣帝緩緩走近,居高臨下地瞧着側躺在地的玄蕭,鞋尖正對着玄蕭的雙眼。
“謀害皇嗣,通敵叛國,謀殺忠臣,朕賜你兩千兩百五十四刀,你可有異議?”宣帝語調都提高了幾分,帶着勝者的高傲,與從前全然不同。
玄蕭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臣認罪……罪臣辯無可辯,無異議。”其中冤屈,他不想辯解,腦海裡充斥着那人一把将他推回擂台,自己卻落入江中的畫面。
巫氏上下百口人,被他屠戮殆盡,遺孤巫銘将他拽下高壇,無數鬼魂在他耳邊哭嚎,鬼使神差下,玄蕭莫名開口:“陛下……罪臣鬥膽,再請一千刀。”
“什麼?”宣帝以為自己聽錯了。
玄蕭咬牙忍痛起身,又伏叩地上:“求陛下恩準……”
一直以來,最想要他命的,不是旁人,正是宣帝,他等這天等的可算久,十幾年了,一個帝王忍他十幾年!
如今玄蕭自請降刑,宣帝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不過君臣多年,宣帝還是多問了一句:“你想好要加這千刀麼?淩遲之刑,非比斬首,可痛苦着呢。”
“罪臣心意已決,求陛下成全……”與其他更為殘忍痛苦的極刑相比,淩遲真的算是輕的,再多些刀,玄蕭也甘願受,那一千刀,他想還的,是巫氏滿門。
“好,朕便成全你!”
“謝陛下……”玄蕭額頭貼地,久久不起。
當他回過神來時,牢門已經重新鎖上,皇帝已離開,周圍恢複死寂,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隻是他的幻覺。
“陛下念餘昔日功勞,駁回了剝皮抽腸這樣更為殘忍痛苦的刑罰?他若真念,又怎會……”玄蕭自言自語着,側躺着閉上眼睛,等待行刑日的到來。
玄蕭作為開朝元勳,位極人臣,曆經兩朝,縱橫一生,享盡了天底下權力的至尊,到頭來卻也隻是兔死狗烹,慘淡收場。
———
行刑日宣武門外十分熱鬧,有圍觀的百姓,還有各路官員。
太子坐在刑台高處,面色發青,他最敬愛仰慕的師父,到頭來成了最大的逆賊,若非玄蕭親口承認,他真的不敢信他最敬愛的師父竟然殺了他的弟弟。
他看向玄蕭的眼神充滿失望。
這般叛國的犯人死前一般都是要被拉去遊街示衆的,不一會,馬匹拉着囚車從鬧市中一路穿過,路兩旁的行人紛紛避讓,下面碎語着議論着。
“這樣的人,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可不是嘛,勾結外敵竊國叛國、殺人犯,身上幾千無辜人的性命,殘害忠良禍國殃民還想把持朝政替代陛下……”
“人人得而誅之的家夥……敗類!”
聽着百姓們的議論,囚車上的人一直充耳不聞,囚車緩緩駛向宣武門,直到車停住,玄蕭睜開雙眼,在衆人憤恨的目光中被卒吏押上刑場。
玄蕭面色從容,雖說瞧着憔悴,但沒有絲毫懼意,現在站在刑場上的,隻是個容納着自己元靈的血傀。
他在天門一戰之前就已經剝離了元靈,他當時并沒有想到會如此湊巧,自己剛從南樊辦完事就被人抓上擂台,現在又被送上刑場。
在被捆縛在刑架上的前一刻,玄蕭長歎了一口氣,黯然的眼神投向刑場外的民衆,他的這一聲哀歎淹沒在鼎沸的人聲中,換作是他幾十幾百年前,這又會是他一世的終結,這三四十年過得太快了,轉瞬又是一生死。
他被剝去衣物,手腳四肢和關節被固定在木闆上,太陽灼熱,已升至頭頂。
遊街與剝衣,是将他最後的尊嚴撕碎了,扔在地上踐踏。
血傀是玄蕭拿自己的發膚煉制的,裡裡外外與真人無異,他元靈附着,會感受到真實的疼痛。隻是他不能脫身,刑場周圍有天道盟弟子布了陣,讓他無法在活着的情況下元靈離體,雖然沒人知道這隻是他的假身,但是這是自己該受的,就算檄文上有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但是殺人滅族,謀害皇子和構陷忠臣的事,是他做的沒錯。
巫氏全族,那百條死不瞑目的冤魂,夜夜在他的夢裡哭嚎,困了他十七年,玄蕭默默想着,自己被巫氏遺孤打敗,身敗名裂,也算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曆朝更疊,都會死許多人,特别是在天下人看來是起兵謀反奪權立朝的北玄,懷念前朝,反對北玄者不少,恰好巫氏家主便是其中的一位反對者。
玄蕭對于前朝舊臣,皆是勸其歸順,油鹽不進才會将人斬殺,可他卻屠了泉山巫家。
盡管他隻是皇帝穩固權力的一把刀,可如今宣帝卻将先帝當年的決斷一股腦推到玄蕭身上,讓玄蕭承了這全部都惡名,這做法,讓玄蕭無比心寒。
太子換了一身短衣,讓人支起涼棚,日頭太曬,若是人出太多汗,死的更快。他命人取來塵封多年的劍匣,玄辛梓的眼神如深淵,令人恐懼。
玄辛梓眼裡竟是帶了淚:“玄蕭,你我師徒情分今日盡了,從此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玄蕭輕歎了一口氣:“你可知陛下為何……會這般恨罪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