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路的夥計折返後,玄蕭終于回答:“老夫要小二篩一壺本地茶,就是告訴他老夫是個有錢的,看不上那些雜魚,小二便将我要找的篩出來了,指水缸上那瓢,又對照字條上的第一個地點,那便是老夫要找到瓢把子所在的地方了。”
江湖上的事,不扯官府,故而也不會拿瓢把子指官府。
巫銘半懂不懂,不知道玄蕭是怎麼問出問題的,不過他已經聽到了底下的歌舞樂聲了,量也不會是什麼正經地方。
果然,二人走到樓梯盡頭,就看見了下面有許多舞姬樂工,擡頭望去,四周都是單獨的房間,還有一些少男少女在舞台不遠處的帷幕後,二人站的地方剛好能看到一個角。
玄蕭皺了眉,巫銘瞪大了眼,這就是一個銷金窟啊,這分明勾欄,以他們的耳力,其他幾個大場地的動靜也是聽得見的,有骰盅碰撞搖晃聲,也有男男女女不可說的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音,這明面上是個歌舞樂坊,實際上是什麼,不言而明,這樂坊的還真是會做生意。
巫銘好像有些明白玄蕭說的“好風月”和“蹭個市儈”是什麼意思了,北玄禁止人口買賣,也禁賭坊青樓,這分明是和律法對着幹的地方,也難怪那時小二說“不賣行腳客”後玄蕭還報上道時那小二露出震驚的表情,誰家正經和尚來這種地方?
那胭脂,怕就是進這種地方的暗語吧?
巫銘猜得八九不離十。
玄蕭在堂裡尋了一處空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靠在椅子上欣賞台上的歌舞,就仿佛好像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似的,周圍的人不是在談些不能上台面的買賣就是在挑姑娘娈童。巫銘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但看玄蕭已經落座,自己也不好在一邊突兀地幹站着,于是坐到了他旁邊。
玄蕭朝一個夥計招了招手,示意他去找什麼人,然後抿了一口茶,一遍欣賞一人白舞,一邊和巫銘聊天。
“老夫其實俗得很,你們那些文人大俠彈個琴寫個詩我不怎麼關注,倒是喜歡聽這西涼曲,離了南樊,好久沒見這麼大陣仗了。”
巫銘看玄蕭的樣子,像是巴不得自己上去奏樂。
跳舞的那舞姬腰身柔而靈活,頭頂假髻,戴玉钗,五彩接袖、紫絲布褶、白大口袴,腳踩烏皮靴,除了跳舞的,那些樂工則頭戴巾帻,一身绯色,有二十多人,單是樂器就十九種。
一曲畢,坊主終于出現了,他看到玄蕭的時候,表情直接僵住了,他愣了幾秒,還是上前行禮:“貴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您今日前來小地,有何貴幹?”他轉頭罵那傳話的小厮:“你不是說來的是人貨商麼?怎麼把我仇家給引來了?”
那小厮小心翼翼:“外頭說他走的市儈道……”
玄蕭冷笑道:“奕掌櫃好久不見,你這是什麼表情?我還說這兒怎麼會有如此規模的大曲,原來是故人,看來你我緣分不淺啊。”
奕坊主道:“玄大人,做生意講究一個信字,你說你市儈道,雖是故人,可叫我白跑一趟,也太沒品了些。”
“老夫可不就是市儈道麼?當年在南樊,老夫可不就是被明碼标價的那個。”說着,他挑眉掃了一眼那巨幕後的男孩女孩,六年前他走火入魔後與這些人一樣,都成了玩意兒。
那坊主隻覺得臉疼,他僵笑道唇角抽了抽,他弄不清這玄蕭想要做什麼,叫停了舞樂,旁人不知所以然,紛紛散了,一會功夫本來嘈雜的戲樓安靜下來。
奕坊主雖忌憚玄蕭,但在自己的地盤上,底氣倒也足,不止如此,他看玄蕭的眼神讓巫銘都覺得不幹淨,這就不止是底氣十足了,這還有挑釁的意味。
玄蕭勾起一邊嘴角:“奕掌櫃,怎麼,還惦我這老骨頭呢?年紀大了,折騰不起,老夫不是來找事的,當年辱我的人中,如今活着的就隻剩個山千仞了。”玄蕭這番話算是暗戳戳地警告他。
奕坊主現在自然是不敢對他怎樣,他在南方生意做不下去就是因為一夜間,當年那些富豪權貴一夜死絕,他的樂坊陷入混亂,不得已離開那兒,這些年他一直在瓜州摸爬滾打才得以有今日的東山再起,沒想到是這個緣故。
但是玄蕭當年落難,被數權貴淩辱把玩的樣子卻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底,人總是偏偏喜歡看高貴的被碾入塵泥,桀骜的含垢忍辱,他多少還是很想要嘗嘗那些人當時的滋味。
“繼續想,你也可以和他們一個下場。”玄蕭聲音聽不出情緒。
聽到玄蕭的這句話,巫銘腦袋“嗡”地炸了,玄蕭有時在神志不清意識渙散時的反應終于是有了原因,身上有些不合理的傷疤也有了解釋,玄蕭在與他人有肢體接觸後總想着洗澡,他當時還以為……
玄蕭面色如常,面對奕坊主的目光,他的眼仍舊古井無波,隻在心底覺得反胃惡心得緊。
“阿銘,抱歉。”
巫銘知道他是在說什麼,巫銘不覺得他髒:“不是你的錯。”
奕坊主三角眼一眯,明銳地察覺到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笑道:“原來是有知己了,冒犯了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