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厭邁入房門,一改前日跋扈姿态,恭敬地朝玄蕭行了禮:“晚生不知國師大人親臨頤涼城,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大人海涵。”
“一點小事,于我無礙,沈公子坐。”
這裡不是正廳會客之地,隻有一張圓桌和幾個凳子,沈無厭理了理衣袍,坐在了圓桌旁,隻不過是面朝玄蕭的位置。
坐穩後,沈無厭道:“晚生不請自來,拜見大人,是有幾件事相求,聽聞大人要在九牧行走,晚生願替大人鋪路。”
玄蕭心道,這沈無厭平時攝威擅勢,沒想到真有事相求,倒也放得下身段,審時度勢,誘在要害,難怪沈家會選擇這麼一位年輕的小公子來主持東都的買賣。
“讓老夫猜猜你的來意,你要求的第一件事,是想讓老夫禀天谏言,以擢沈允?”自己在拜貼中提到沈允,卻隻字沒提自己拟了折子送往東都,讓人待命上奏。
“大人說得不全中,晚生确為二叔而來,隻不過晚生卻是希望大人莫拔沈允。”
此言一出,玄蕭腦海裡頓時出現了一部世家子弟為争财權,互相算計的戲文,他說:“沈允若能重回工部,對沈氏來說,無疑是喜事,于你與東都的生意往來更是有利無害,沈公子又何出此言?”
與玄蕭所想不然,沈無厭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雖說短時間來看,叔父回歸東都,對我沈家有利無害,可是我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人心。”
“那你說,人心為何?”
“颍都賀家之事,我已聽說,旁人看來,隻不過是一場懲惡的快事,可同為貴門,晚生不由多想。就在幾日前,晚生無意間聽說家中長輩提到‘秘庫’一詞,便什麼都明了了。”
玄蕭眼裡含了笑意,心道這沈無厭果真不一般:“你是不希望沈家的燕離開。”
“是,作為沈家人,與宗族同生死進退,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沈家看似如日中天,實則日暮途窮,我不能讓沈允回歸東都,便是為了沈家。叔父乃因池彥反叛牽連受谪,距今事不足年,此時回歸反而更叫人忌憚,陛下又會怎麼看沈家?”
“若你分析得對,沈允調回東都,的确會是個隐患,可你們家的人都和你一樣想麼?”
“我沈家太大,上下不知有多少顆心,其中利害,也不是人人都看得明白的,有些事,我一個小輩不能左右,晚生也希望大人能借此次,整頓整頓沈家,這便是是晚生所求第二件事。”
二人談話間,侯家老仆将兩杯剛沏好的茶端來,是新窨的花茶。
沈無厭接過茶,将杯蓋翻開來,一股茶香夾着花香鑽入頭顱:“是好茶。”沈無厭歎道。
“的确是好茶。”玄蕭開蓋抿了一口。
沈無厭蓋起杯蓋:“為官,莫如沏茶,或浮或沉,沈家浮太久了,退了,才是将來的活路。”
“浮時坦然,沉時淡然,可能做到這八個字的人,當世寥寥無幾,你覺得老夫要找你沈家的麻煩,這一切,都與你無關?”玄蕭這話是覺得,沈無厭所言,看似中肯,卻也将自己摘了個幹淨。
沈無厭觀察着玄蕭的神情,繼續道:“晚生知道大人不信,不過無妨,大人與其聽我如何說,不如去深查,亦或者瞧我如何做。”
“正有此意,不過老夫為何要摻和你沈家家事呢?我至九牧非行公事,二來與你家也無私交,插手了,于禮于理,都不合。”
“明人不說暗話,大人,你我就敞開來說吧,您此番來九牧的目的,其實不是為了商貿,而是沖沈家來的。”沈無厭看出玄蕭的虛以委蛇,幹脆敞亮開說。
玄蕭放茶杯的手頓了一下:“你如何得知老夫此次來九牧的目的?”
“看了您的拜貼,晚生基本就有數了。”沈無厭這話算是明示,隻不過說得還算委婉,并未直接挑破。
聽罷,玄蕭對眼前這個小公子的看法又複雜了幾分,這人不但聰慧,而且精明,可缺點也顯而易見,有城府,但還不夠。就剛剛這句話,若玄蕭存了滅盡沈氏的心,那沈無厭就是自尋死路。
沈無厭知道沈允回朝會對沈家有什麼樣的影響,再看動了秘庫的賀家,觀其下場,不難猜出一族覆滅隻是個引子,而沈家樹大招風,家中又有人與秘庫扯上了關系,此時有這麼一位從東都來的大人,還在拜貼裡特意提了沈允,這很難讓他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