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還被稱作“元覺”的玄蕭循聲而去。
從寺後院穿至于大雄寶殿,那是一個長了一頭白發的男孩,穿着又髒又破的單衣,身旁還躺了一個已經僵硬了的女屍。
玄蕭撣去肩上積雪,悄無聲息走近。
寺外雪聲簌簌,那男孩已閉上了眼,神佛不仁,從不肯睜眼看看這人間的疾苦。
“孩子?”這聲喚得溫柔。
蜷成一團的男孩艱難地睜眼,凍滿冰渣的睫毛顫了顫,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視線。
那人的身影與那泥塑的佛重在一起,一隻手伸到了他跟前。
“佛祖……顯靈了?”
一件帶着體溫的裘襖被罩在了男孩瘦弱單薄的身軀上,那裘襖很大,甚至有一截直接拖在了地上。
“到我背上來。”給他披上裘襖的人竟是蹲跪在了他跟前。
玄蕭見男孩仍無動作,想着應當是被凍僵了,他不再多說,隻将人裹緊了些,直接将人背了起來。
白發男孩直到被背上背才瞧清,背着自己的不是神佛,這隻是個和尚。
“裘襖給了我,你怎麼辦?”
“我不冷。”
男孩抱玄蕭更緊了些:“我們貼近些,這樣你也不冷了……”
背着他的人輕嗯一聲,繼續向前走着:“靺鞨已經打到了薩爾浒,很快就會到這裡,前些日子官府派人将這裡的百姓遷走,你怎會還在這?”
聽了這話,男孩竟是捏緊了拳頭:“當官的不讓我們走……城中有錢有權的,早就跑了。”
他伸出一隻手,向方才寺廟的方向指去:“他們說,若人全跑沒了,靺鞨人就會追上他們,他們拿走了城中百姓的糧食和盤纏。”
玄蕭腳步頓了頓:“城裡,開始吃人了,是嗎?”
男孩沉默幾秒,點了點頭:“阿嬸為了保護我,帶我逃出來,但還是沒能撐住……”
和尚聽完,面上依舊不帶喜悲,卻是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鄉何處?我可送你回去。”
“我叫山千仞,無家……你呢?”
“法号元覺。”又向前走了幾步後,玄蕭又無來由的說了一句:“此道損心,有傷天和,從今往後,不可再練。”
山千仞心口一涼,一種後怕之感湧上心頭。
“元覺大師……您如何知道的?”
“我剛十六,不必這麼叫我。”
“元覺……你能不能帶上我,你去哪,我就去哪,如今亂世,我卻修不出内力,若不練此道,便會被那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吞吃幹淨,和那城中無數百姓一樣……”
說罷,他掙脫玄蕭,跪在地上:“大師……您就帶上我,求您了……”
“你在恨什麼?”
“什麼?”山千仞因這句話懵了一瞬。
“我能感覺到,你是因為恨而活着,是恨靖朝的官麼?”
“是……他們屍位素餐,魚肉鄉裡,外族入侵,他們不知抵抗,而是妥協,割肉喂鷹,最終遭殃的,隻有無辜百姓。”可他的恨,遠不止于此。
“破民間盜賊易,破朝中朋黨難,我是靖臣,自是網中一環,你又當如何?”和尚問。
“我……”
“你心中或有怨怼,但也并非無義,當今陛下雖有德,欲挽狂瀾,奈何大廈危樓,民變四起,我投身在幽王麾下,你若想跟,便跟着我吧。”
“若您不棄……我願拜您為師!從此徒兒刀山火海,聽憑師父調遣!”
“這不合規矩,你若想跟,跟着便是了,何必如此?”玄蕭伸手要去扶山千仞。
可山千仞卻如何都不願起,他無比堅持:“求師父收我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