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過謙了,你的箭術,是我見過最好的。”
林逢春喜不自禁,從前阿耶、摩姨、寨中兄弟等人也會誇自己,但就是沒有謝瑧這句讓人高興。
“不像我,箭到半路就掉下來了。”謝瑧自嘲。
林逢春憨笑:“箭術要練,下功夫花時間就能練成的。你若從前沒有接觸過,脫靶很正常。”
謝瑧默然,父兄早逝,又是女子,誰會教她射箭?
“如果想練,我可以指導你。”
“真的?”
“當然!你教我詩文,我教你射箭。這叫……這叫……”她想了半天說不出來。
“投桃報李?”
“啊,對,就是這個!投給你桃子,回報我李子。”
謝瑧笑起來,忽然想到很重要的問題:“你不能以此威脅我做什麼!也不能再占我便宜!”
“嗐呀,你把我當成什麼人!”林逢春忿忿,“不會的!我打包票!教你練習,我不要别的!”
陸序遠遠望着林謝二人說笑,臉上的陰霾重了幾分。
這堂課主要教箭術,範敬兒一一指導學子如何站立、持弓、拿箭、搭弦、瞄準,不求命中,先将基礎打好。
因為林逢春和陸序二人箭術較為優異,範敬兒便讓他們做助手指導。
其他人都罷了,林逢春格外注意謝瑧,但凡她些許神情疑惑,林逢春就趨過去給她解惑。
她沒注意到,一雙眼睛時不時看過來。
最後成果不錯,範敬兒看過謝瑧的姿勢動作,連說标準。
***
吃過晚飯,林逢春照例去後廚幫工,謝瑧想了想,閑步到校場。
雖然林逢春說可以指點練習,還是自己先溫習一下吧。
箭靶立在校場上,書院僮仆搬來弓箭匣。
她道過謝,拾起弓,回憶課上武師說的要點口訣,調整站姿、持弓姿勢,空弦瞄準箭靶。
“謝瑧。”
忽然有人叫她,她轉過頭,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她疑惑地放下弓:“陸公子,有什麼事嗎?”
陸序停在距她三步的地方:“謝瑧,我是來勸你的。”
“勸我?”
“謝瑧,整個書院,能在我眼中的,就你一個。”陸序踱步,“顧陸朱張四姓之上,唯有王謝二族。”
“你既出身陳郡謝氏,為何要與林逢春、沈燦這類寒門豬狗混在一處?自堕身份,豈不惹人恥笑!”
“陸公子!請你嘴巴放幹淨點!”謝瑧不悅,“他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陸序冷笑一聲,“鮑魚芝蘭豈可混于一室!我們是士族,是同類。寒門生來劣等,你堕落就罷了,還連累士族聲譽……寒門也是下賤,不曉規矩,來攀附士族……”
“夠了!”謝瑧動怒,“陸公子,你的想法與我無關,莫要來指點我如何處世!”
“謝瑧,我好心來勸你,你是何态度!”
“陸公子,你我非親非故。對于你說出的話,我隻有這個态度。”謝瑧直視他,“寒門也好,士族也罷,隻要他有讓我欣賞的地方,我就願意和他做朋友。如你這般囿于成見,才是可笑!”
“你——”
“我與你無話可說,陸公子早些回吧!”
“謝瑧,你這般作為,家中可知?我們來書院,都是為了日後入仕。結交寒門,毫無裨益。”
聽到“入仕”,謝瑧更覺煩躁,因為是女子,入學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她沒了練箭的興緻,将弓扔進弓匣:“你不走,我走。”
“謝瑧,以你人品才學,不應自污。”陸序叫住轉身就走的她,“若執迷不悟,便好自為之。”
她聽出對方言下不善:“不勞陸公子費心。”
陸序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實在想不通怎會有士族中人不與士族交際,反而自輕自賤。
剛入學,他就注意到了謝瑧,談吐風姿,不在自己之下。但在吳郡,并未見過他這般人物。謝家高門,竟有明珠蒙塵,不顯于世?
思及和他交好的林逢春,陸序心下一沉——沒有人可以勝過自己。
謝瑧心情不好,在書院裡漫無目的地逛。
她很難忘記小時候,父兄還在,自己背詩文很快,父親撫摸自己的頭,誇聰明穎悟,但最後會怅然說:“倘若你阿兄有你一半聰慧,就好了。”那時候她很小,不知曉父親為何惋歎,直至長大,她發覺自己不能去書院讀書,再怎樣都不能入仕。
因為是女子。
許多事,終歸不能細想。
走着走着,謝瑧發現自己來到膳堂。
她想了想,往後廚走去。
“林公子,你可以嘛?”
“可以,你再放些進來,我一次運走……”
少女慌手慌腳地往木盆中加放盤子,林逢春一個馬步,氣沉丹田地捧起木盆,盆中壘着高高的碗碟。她似乎穩穩當當地站起,準備運進屋。
“诶?謝瑧,你怎麼來了?”林逢春才看到她,轉頭介紹二人。
“我……四處走走,恰好到這兒。”
“那你等等我,我就要好了。”她繼續往裡運,“朱鵲,還有什麼嗎?”
“沒了沒了,林公子!”朱鵲回,本要跟她進去,卻被說“不要緊,我認得。”
朱鵲隻好束手束腳地留在院中,朝謝瑧局促幹笑兩聲。
謝瑧望向林逢春,見她進屋後腿腳微晃一下,不禁笑:“朱鵲姑娘,以後莫讓她逞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