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又一輛牛車緩緩停到放鶴書院山門口,王山長一家親自迎接——應是他為學子們邀請的特别教席。
令人詫異的是,從車上下來的,是個女子。
魏太恭蹲守瞧見,課餘後四處宣揚,在學子中引起軒然大波:
“山長特意請了位女教席?”
“女人怎麼能做我們的夫子?”
“一介女流……到書院來,我們都是男人,她還要登堂入室給我們上課?真是不知廉恥!”
“就是!山長不拘小節就罷了!這女子還敢答應下來,堂而皇之地來書院,心裡也是不守婦道的!”
說到這裡,衆人轟然大笑。
在“女教席”的事上,士族和寒門頭一次達成共識,出奇的和諧。士族自不用說,對許踔這種寒門夫子已十分忍讓,女夫子聞所未聞,更是對他們的輕侮蔑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寒門子弟議論紛紛,基本認為書院學堂聖地,豈可由女子沾染?再說女人能教什麼?入仕經學之道?婦人見解,不足聽學!
蔣峻伯說得最激動昂揚:“我們交錢來書院讀書,難道是來看女人的?!”
沈燦雖未說話,但與寒門們聚在一處,頻頻點頭,顯然贊同。
謝瑧和林逢春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林逢春覺得他們說話不對,但又好像對,心中十分别扭,唯有望向謝瑧。
謝瑧坐在自己的位置,抿唇垂首,雙拳緊握,面色很差。
“阿瑧。”林逢春同病相憐地拍拍她的肩。
學子們越說越無所顧忌,甚至開始猜測起女子和山長的關系。
“那女子和山長年齡相近,不會是……”
“王山長地位聲名,就謝夫人一個妻子,沒置妾,有别的女子愛慕多正常……”
“那女的心思挺野啊,不知道謝夫人作何感想……”
…………
“夠了!”他們越說越難以入耳,謝瑧忍無可忍,“你們到底來書院幹什麼的?山長還沒說是教席,你們急什麼?!”
堂内安靜一瞬,魏太恭欲要說話,王偡走進準備接下來的課,學子們不約而同地換别的話題,他隻好悻悻地閉上嘴。
但當天,學子們幾乎看法一緻:若真會來女教席,定要給她點“顔色”看看。
傳聞中的“女教席”并沒有立刻來上課,有人打探到,她和謝夫人王小娘子一起住,就在醫舍左近。
林逢春也和朱鵲他們聊到新來的女子,朱大娘表示來書院快十年,第一次見到這位女子,但看樣子和山長一家關系親近,許是親戚。
朱鵲帶來重磅消息,她姐姐朱喜在醫舍侍奉時,聽過王小娘子喚那女子“姑母”。
這樣算,女子該是王山長的妹妹。
林逢春趕忙和謝瑧分享,謝瑧想起之前學子們的議論,隻覺荒唐。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處于輿論旋渦中心的“女教席”。學子們很快知道新來的女子是王山長的妹妹,“情人說”不攻自破。
不過誰都不會為當初胡亂的猜測道歉,畢竟随便說說,也沒什麼影響。
謝瑧一直在想,女子當真是新來的教席?書院真會請來女夫子?她心中的困惑層層堆疊:既覺得女子為師并非不可能,漢時班昭續寫《漢書》,還得皇帝召見入宮講誦經史典籍,雖然她是“後妃師”……但王右軍的啟蒙老師衛夫人,切切實實是位女子。又覺得女子作為教席進入到都是男學生的書院,于世情禮法不合,放鶴書院真能開放至此?如果真這樣,那自己……
兩種想法在腦海中打架,她決定靜觀其變。
早前準備給謝夫人的信,裡面母親寫明自己身份,拜托謝夫人多照拂。但現在謝瑧已經靠自己進入書院,融入到書院生活中,暫無身份暴露之憂。這種情況下,她覺得少一個人知曉就多一分安全,萬一謝夫人看了信執意讓自己回去呢?便叫翡墨收好信,以備不時之需。
在一個按部就班的下午,本該由袁文濟講授春秋三傳,但他讓大家肅靜後,自己退到一側。
王混領着女子進來,走到講台前,底下一片嘩然。
謝瑧頭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女子,她比王山長年輕些,有四五分相像,約莫四十餘歲,神情疲憊,面色蒼白難以遮住皺紋。已是陽春時節,她的脖間奇異地圍着一圈絲巾。
“安靜!”王混心情愉快地伸手虛空下按。
學子們總歸要給山長面子。
“我之前說,給你們請了位特殊的教席。她到了已經有些時日了,但近來身體不好,今天才能與你們見面。”他拉過女子,讓她站到講台正中,“這是我妹妹,王娥君,你們見過夫子吧。”
底下一片寂靜,無人回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