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在抄院規間隙往旁瞟一眼,謝瑧坐得端正,全神貫注在紙上,燭光灑在她側臉,下颚線很是優美,渾然天成。
鼻間萦繞淡淡墨香,她收回心,重新盯着紙上的字。
夜逐漸深,翡墨安靜地侍奉一旁,無人說話,唯有呼吸聲和筆落紙上的“沙沙”聲。
燈燭換了兩盞,林逢春愈抄愈困,到第七遍時,實在支撐不住,嘟囔一句“我眯一會兒”,伏到案上,不到三五息,就傳出平穩的鼾睡聲。
翡墨眉頭一擰,正要把她拍醒,謝瑧笑着阻止:“讓她睡吧。”
“娘子!幹嘛對她這麼好?”
謝瑧起身将已抄完的紙卷攏到一起,數了數,二十七遍完成了十七遍,還有十遍。
“前陣子她鑽到山裡抓蝙蝠,一宿沒睡,看樣子昨晚也沒睡,别吵她了。”
“翡墨,我記得她是山匪,也記得她是幫我的朋友……哪好單叫旁人出力,自己不搭把手?”
“那是她樂意!我們又沒求她……”
謝瑧嗔怪她一眼,她不情不願地閉嘴。
“再拿疊紙,多研些墨。”
伴着昏黃搖曳的燭光,翡墨邊研墨邊打呵欠,陪着自家娘子抄院規。
到了後半夜,她的眼皮子也開始打架,研着研着打起盹,謝瑧覺着墨汁夠用,催她回去睡覺。
翡墨神志恍惚,拗不過,便半夢半醒地給娘子鋪好床,退出屋子關上門。
謝瑧抄得累了,站起來舒展舒展身體,林逢春忽然發出動靜,翻個身,嘟嘟哝哝:“黑心……誰會抄……阿瑧……嘿……”然後又不說話。
她靠近看,逢春睡得香甜,臉上壓出紅印,嘴角流着口水。
吓,自己睡着也會這樣嗎?謝瑧暗忖。
睡着的她褪去平日的淩厲與跳脫,眉眼柔和,睫毛微顫,隻做尋常女兒,誰也想不到她會是個提刀縱馬的威風寨主。
謝瑧望着她的臉,蹑手蹑腳地端起硯台,比較墨汁和她的臉哪個更黑,經過認真對比,還是墨汁更勝一籌,林寨主不過因為背光更顯臉黑。
林逢春又動了動,越睡越歪斜,謝瑧吓了一跳,連忙捂住嘴輕輕将硯台放回。
她想了想,找了件外衫給逢春披上,自己重新坐回案前,繼續抄寫。
待到天蒙蒙亮,模糊的白光從窗紙透進來,她方寫完最後一個字。
她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将抄完的紙張放到一旁,勁頭稍洩,困意席卷上來,眼睛怎麼都不能再睜開,索性伏案休息。
清晨的鳥叫和刺目的日光喚醒了林逢春,她朦朦胧胧看到外間的天色,心中咯噔,猛地跳起,懊惱地拍拍腦袋想:這下完蛋了!昨晚抄着抄着就睡着了,肯定沒抄完!
十兩金!加倍抄!躲不掉了!
她焦急地原地轉了幾圈,餘光瞥見謝瑧伏在案上,胳膊旁厚厚一摞紙。
她霎時呆住,片刻後猶猶豫豫地拿起紙。
“娘子!該起來了!要上課了!”翡墨推開門,看到林逢春站在書案旁,抱着一沓紙,“林逢春!一大早的!你怎麼又在這兒?!”
謝瑧被聲音吵醒,慢騰騰地從案上坐起,頭腦混沌地揉揉眼睛:“翡墨……”
翡墨見她樣子,不禁問:“娘子,你不會趴着書案睡了一晚吧?怎麼不回床上睡?”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林逢春數完一遍,不敢相信,“真的有五十份!”
她轉過頭激動問:“阿瑧,你幫我抄完了?”
“應該吧……”謝瑧睡眼惺忪。
林逢春心頭排山倒海般湧上一股巨大的感動與驚喜,身體比頭腦快一步,她湊近謝瑧右臉,極快極輕地啄了一下。
“……?”
翡墨未曾料這般變故,驚駭地操起未沾水的布團,朝她甩打:“林逢春!你做什麼!你!你竟敢輕薄娘子!”
“诶呀!小心點!好不容易抄完的!”林逢春将紙卷護在懷中,邊躲邊往外竄,“阿瑧!你真好!我先把這些交給許主事!”說着,一溜煙跑遠。
翡墨叉着腰朝她離開的方向罵了一通,回頭見自家娘子右手捂臉,迷茫呆滞地望向這邊。
“她……她……?”
“娘子,不礙事!”翡墨趕忙上前安慰,“都是女子,有什麼關系?就當被狗啃了一口!”
林逢春在後廚逮到許踔,他正和朱大娘交代事務。
她不管不顧地打斷,将一捧紙塞他懷裡:“許主事,我可抄完了!你驗完就不能再收我十兩金!”
許踔哭笑不得,幾乎被林逢春逼着先處理她這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