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将話岔開,知曉了摩姨和王娥君的一段故事。
“二十多年了,還能再見到,真有緣分。怪不得你和娥君夫子這麼熟悉。”
“也沒有,閑着多聊幾句話而已。”鄧摩女說起她,語氣轉為憐惜,“未料她當年那般耀眼,婚後亦受家宅磋磨。你見過她脖上的淤痕嗎?竟然是夫婿過世後,受不了婆母指責,懸繩自缢所緻!”
“啊?!”林逢春倒吸一口涼氣。
“幸好及時發現,救下了,王混知曉後很憤慨,所以不管不顧帶她到書院散心。”
“娥君娘子竟然會這樣,明明很厲害的人物!”
“就是啊,”鄧摩女歎惋,“她說,那時覺得人生全然無望,不如一死……現在,她不會再做傻事了,她說她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林逢春點頭接腔,忽發覺怎麼被摩姨帶跑?自己可不是來聽她講娥君夫子的遭遇的。
于是她止住話題,問出自己的困惑。
“……摩姨,你說,我是不是喜歡謝瑧?”
“你早前不就說喜歡她?”
“不是那種。我是說,動心、動情的喜歡。”她忸怩道。
鄧摩女先是一愣,眨眼望望,然後忍俊不禁:“怎麼可能!你說什麼胡話!她不是女子嗎?”
“是啊!所以我才不明白……我、我好像真的喜歡她。”
林逢春竭力地把自己的感覺說出,鄧摩女聽了幾句打斷道:“春兒,你就是新奇罷了。”她想了想,“你确實從小沒有同齡的女性玩伴,所以撞見謝瑧不知道怎麼應對。”
“是這樣?”
鄧摩女肯定地點頭,失笑道:“你想多了!你是女子,怎麼會同樣喜歡一個女子?”
林逢春輕垂眼簾,情緒難辨。
“動心的喜歡肯定發生在男女之間。隻聽說男婚女嫁,自古如此,兩個女人……”鄧摩女稍微想想,一陣惡寒,“必不可能!你就是多想,還沒碰到令你動心的男子罷了。”說到此處,她不禁問,“書院裡這麼多郎君,你沒一二瞧得上眼的?”
“啊?”林逢春如夢方醒,自己一直關注謝瑧,哪注意其他人。沈燦和蔣峻伯麼?她光想想就泛起雞皮疙瘩了。
“你該是和謝瑧呆一起太久了,才有這種錯覺。她扮做男裝,确實是個俊俏郎君。”鄧摩女建議,“你别整日和她厮混,多和其他郎君一起——到底真男子,我瞧有幾個生得不錯。”
林逢春摳摳手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悶悶地走了。
那廂史康受了笞責,一個人躺在房内養傷,汪峤之早不知去哪兒玩了。
他伏在榻上,頭擱枕上,靜靜地出神。
臀部還有火辣辣的疼痛,時刻提醒着他已輸掉比試,以後不知道如何面對陸序和書院衆人。
“咚咚咚”忽有敲門聲,他心煩意亂道:“誰?”
“朱喜。史公子,我來給你送藥了。”
聽到一把悅耳的女聲,想到那顆妍麗的美人痣,史康不禁努力撐起上半身,提高聲音道:“朱娘子?快請進來!”
打開門,是朱喜盈盈欲笑的面容,他不禁也笑了。
…………
接下來,林逢春避免整天和謝瑧一起,盡量與蔣峻伯他們一起玩鬧。
蔣峻伯待她一向熱心,未覺有異,很是歡迎,還請她指點箭術。
寒門子弟們很捧她的場,得了指點會感激幾句,林逢春聽到誇獎,見到他們進步,也會高興一陣,但過後就是難以言說的寂寞與乏味。
她總是會想,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教一幫男人射箭?
林逢春不禁想起教她箭術的時候,天更冷,心卻一直熱騰。
謝瑧的力量和箭術水平自然不能和男人們比,但她射不中靶子會蹙起眉,抿住唇,露出平時罕有的懊惱表情。她是一個聽話的好學生,說要持弓盯住箭靶兩刻鐘,即使手臂發抖得厲害,也會堅持到最後,絕不亂瞥,專注地盯着靶心。如果有了進步,她會握緊拳,小小地歡呼出聲,意識到發出聲音,就立刻閉上嘴,但掩飾不住彎彎的眼睛裡跑出的高興。
又想到她的女兒情态,林逢春嘴角無意識地上揚,前些日子好忙,有空繼續教她箭術。
謝瑧瞧林逢春忙得熱火朝天,還每天三次,雷打不動地熬着苦藥,就着果脯捏鼻子灌進去,不免同情。
林逢春出去教箭,她心念轉動,拿起一包藥去醫舍,恰好謝夫人在,詢問道:“夫人,這藥太苦了,能不能調整劑量,變好喝些?”
謝夫人辨别藥材:“黃連一兩,苦參半兩,黃柏半兩,幹姜一兩,桂枝一兩……”她疑惑,“誰開的藥方?”
“王小娘子。逢春說她腰疼,小娘子給看的,囑咐吃藥,每天三次。”
謝夫人跌足笑道:“快别讓他吃了!四娘作弄他呢!這藥不治腰痛,尋常補益氣血、滋陰養腎而已。”她越看越樂,“還特意減少了甘草的用量,存心要逢春吃苦呀!”
謝瑧訝然,逢春什麼時候招惹了王媛姿?
謝夫人止住笑,正經道:“你讓逢春莫再吃了。他腰疼?你叫他來,我給他細看。四娘平時不會頑皮,怎麼使這種小性子?我會好好審問。”
林逢春教完箭,拖着疲憊的步伐回到小院。她見到正屋亮着燈燭,謝瑧撐着臉斜斜地看書。
她心裡沒由來溫暖,不管自己對謝瑧是什麼感情,隻要能這樣看着她,在她身邊,就很知足了。
不過——
“什麼?!那藥尋常,不治腰痛!王小娘子是诓我的?!诶!你别攔我!我要讓她知道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