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用的話,我送給别人。”
翡墨打開對面伸來的手:“诶,你道歉有沒有點誠意啊?我才準備不與你計較。”她細細将袖筒收起,擡起頭見自家娘子和林逢春對望而笑,登時明白定是娘子撺掇,緩和林逢春和自己的矛盾,不由得扁嘴氣惱:“娘子!你怎麼還幫外人!”
“什麼外人?”謝瑧按了一把她的腦袋,“我們都是從書院回來的人。你想,書院中隻有我們三個女扮男裝,何必再生嫌隙?”
翡墨雖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很受用,看林逢春都比以前順眼幾分——絕不是因為毛皮袖筒。
“翡墨,我好不容易能出去求學,現在書院裡的日子也平穩,回家後我不想旁生枝節,耽誤回書院。”
“娘子,隻要你想的我都支持,絕不拖你後腿。”翡墨保證道,“先前我不懂你為什麼執意離家,但現在,我懂了一些,外面的世界好大,雖然有些風險……”她忽然想起救過自己的夏小滿,“也不全是壞事。”
她自幼被賣進謝家,作為奴婢,大家都說最好就是在主人們身邊侍奉,不用做髒累活兒,若主人們開心還會得賞賜。謝家如今隻有三個女主人,皆性子平和,甚少打罵,其中猶以小娘子寬和,隻是她較為孤僻,唯嗜書畫,不愛與人交際,父兄繼喪後更是如此。
娘子身邊的奴婢來來去去,隻有自己從小跟到大,娘子也最信任自己,翡墨一直引以為豪。她心裡最重要的是娘子,隻要娘子說的,哪怕心裡不太願意,她也會盡最大努力替她達成。
氣氛緩和,車廂内添了許多歡欣。翡墨不帶偏見冷眼瞧着,林逢春這厮竟挺會讨娘子開心,逗得人一直笑眯着眼。
算了,娘子喜歡就好,翡墨有些氣餒地想,她雖很不願意承認,但林逢春一個山匪,到底從自己身邊“分”走了娘子。
車行五六日,終至吳縣郊外。
林逢春騎在馬上遠遠看到吳郡郡治的城牆,高可二三十丈——幾乎有望霞樓那麼高,箭樓、角樓亦巍峨高聳。城牆綿亘迤逦,灰黑古樸,雄偉莊嚴。
吳縣城門外有一道寬闊的護城河,城牆映在水中,波濤蕩漾,仿佛變作兩重,盡職盡責地守護着吳縣。城門洞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箭樓、角樓、垛口、雉堞上均有士兵把手,民衆就在官兵的監督下,如螞蟻般穿過兩邊的長橋,再于河欄内行上百步,方能進入郡城。
她連連驚歎,吳郡不愧曾為東吳都城,亦不愧為最接近京城建鄣的繁榮大郡,郡城氣勢非凡,與之相較,諸衍為普通小縣,山陰郡城相形見绌,交甯則不足言道。
“吳縣有八座陸門,以象天之八風,八座水門,以象地之八卦。這是東邊的一座陸門——将門。”謝瑧見她滿臉新奇,不禁笑說。
“陸門?水門?還都八個?這也太——大了吧!”林逢春比劃,“真是繁華,我看路上的百姓,穿得都比其他地方好,和他們比,我真像鄉間野民。”她想起自己衣服上還打了個補丁。
謝瑧已換成女裝,四處張望:“有嗎?和我離開前差不多。”
“你真是……”林逢春扶額,“我這不沒見過世面嘛!大多時間都在山上,就跟野人一樣。”
翡墨都被她的坦誠逗笑了。
“诶,阿瑧,你生在水鄉,怎麼不會遊泳?”
謝娘子眼神飄忽:“沒什麼需要下水的時候嘛……”
城中人太多,入城前,林逢春叫人牽着馬,省得被人群驚擾,自己上了車。
普通民衆得在門外排長隊,挨個接受守城士卒的盤查,而謝伯從另一側長驅直入,及至門口,城門郎見是他,脅肩谄笑道:“謝伯,您老回來了?”
謝伯冷淡“嗯”了一聲。
城門郎忙不疊吆喝士卒讓開,不要擋了謝家的車馬,遂一路順暢。
林逢春自見到城牆起就沒停止好奇,撩起窗簾四處看,謝瑧端坐一旁,阖目休息,笑道:“逢春,難得你來吳縣,又是第一次。我自然要盡好主人的待客之儀,我家裡許多客房,吃住都不用愁。”
“好,我可不客氣!”她高興應下。周三姑說的那些話,她都放在心上,所以想來看看謝瑧的家鄉,她生長的地方。
馬車晃蕩,林逢春看着外間的行人從稠密到稀疏,來到一處安靜巷尾,不遠處木匾懸着“謝宅”二字,門口已排出一列仆役,一列婢女,當中兩個婦人高鬓華服,環佩玎珰,翹首盼望。
其中一個她認得,是來過書院的謝瑧長嫂劉暢妃;而另一個,不用介紹她也能認得,容貌與謝瑧有五六分相似,像極了謝瑧年長後的樣子,必是她的母親張夫人。
無意間與張夫人眼神交觸,驚得林逢春放簾後退,她心頭忽湧上莫名的心虛。
馬車未及停穩,張夫人率先上前,急切喚道:“瑧兒,瑧兒。”
謝瑧掀開前簾,親昵歡欣喊:“娘!我回來了!”
張夫人張開雙臂,攬住她的胳膊:“你個皮丫頭!總算舍得回家!”